第3版:文学评论

屹立在民族历史的风景中

——读鲁诺迪基诗集《没有比泪水更干净的水》

□尹汉胤

这是一片浸透诗情的土地。在这片美丽迷人的高原上,生息着一个古老民族——普米族。这个来自北方草原、血液中流淌着游牧马蹄声的民族,至今仍保留着以歌唱表达生命感受的远古遗风。漫漫岁月中,这个民族流传着许多想象丰富、绚丽多彩记述人类起源、原始神话、图腾崇拜、畜牧迁徙的歌谣。普米先民以浪漫幻想解释自然、征服自然、讲述民族历史的口传文学,深刻地影响了普米族的心理性格、生命状态。他们一代代以口耳相传的形式,延续着先辈的智慧理想、族群历史,坚守着独特的民族文化,从远古悠然地歌唱着走来。

温暖的火塘旁,酒碗中荡漾着洁白的月光。一出生就在母亲的怀抱中聆听着歌声长大的鲁诺迪基,古老民族文化的基因,萌动在他的体内,最终凝聚为一颗朴素的诗心,而遗存在血液中的游牧基因,又使他的诗心充溢着自由奔放、飞扬不羁的浪漫情怀。生活在俯望大地、仰望苍穹的高原上,苍茫雄阔的高原却在他的诗中,被浓缩精致为可触、可摸的一种生活感觉。

小凉山很小/只有我的眼睛那么大/我闭上眼睛/它就天黑了/小凉山很小/只有我的声音那么大/刚好可以翻过山/答应母亲的呼唤/小凉山很小/只有针眼那么大/我的诗常常穿过它/缝补一件件母亲的衣裳/小凉山很小/只有我的拇指那么大/在外的时候/我总是把它竖在别人的眼前

——《小凉山很小》

然而,读过这首诗的人,有谁会小看他的家乡呢?生长在小凉山的怀抱中,聆听着泸沽湖潺潺涟漪,度过童年的鲁诺迪基,对生命、民族、山川、故乡、亲人的诗意表达,质朴自然得亦如伴随他长大的土地、岩石、花草、树木……浑然天成、朴实无华,表现出他对诗的独特理解和对诗的本质追求。然而,细细吟咏品味他的诗,朴实的诗句中蕴涵着山野的意象气息,自然中律动着生命的节奏和民族远古历史的回声。“我认为口语诗是最朴素、最鲜活的,它应该能给诗歌注入新的活力。”鲁诺迪基用诗实践着自己的这一创作追求,坚持以原生态的朴素语言,为自己的民族立言写史,逐渐形成了自己诗歌的语言风格。“我就是带着深深的民族文化的烙印,唱着小凉山的歌走向文坛的:我唱的歌也许不重要,重要的是我在歌唱,我的声音别人无法替代。”这就是鲁诺迪基对自己诗歌创作的内心独白。

日本思想史家渡边京二,在其《逝去的面影》一书中,以江户文明的逝去告诫世人:“文化还活着,文明却死了。一个文明灭亡了,身为只此一度有机的富有个性的文明灭亡了。”这无疑是21世纪人类所面临的普遍悲哀。一种文明的灭亡,意味着地球上一个千百年来才形成的独特文明,就此离开了这个世界。而对于一个民族来说,这便意味着自己民族灵魂的丢失。从只有3万多人口的普米族走来的诗人鲁诺迪基,从他拿起笔开始写诗的那一刻,胸中便自觉着一种使命和责任。面对自己民族悲壮的历史、苦难的生存记忆,作为一个延续着的民族,山川可以改变,生活可以改变,服装可以改变,惟一不能改变的,就是流淌在血液中的民族灵魂。一个民族一旦丢失了自己的灵魂,这个悲哀的民族便只剩下一具可怜的躯壳,一个没有生命的民族符号。鲁诺迪基用自己的诗捍卫着自己民族灵魂的底线,勇敢地成为民族灵魂的守护者。

我要像山一样/站起来/我要像河一样/淌尽自己/我要成为时间的粮食/喂养历史/我要让一个古老的民族/重新出土

——《自白》

读着他这首铿锵有力的《自白》,我们有理由相信鲁诺迪基,他不仅用诗自觉地为自己的民族歌唱,更用诗自觉承担起民族历史传承的责任。任何一个民族在其生存历史中经历的所有苦难,都会在民族心灵上留下痕迹。鲁诺迪基在创作中始终屹立在民族历史的风景中,咀嚼着民族苦涩的过去,思索着民族的未来。创作中,他始终以自己是一个普米族诗人而骄傲,并以此为创作源泉,生发着诗歌创作的激情与动力。这种强烈的民族情感,来源于他对自己民族深深的爱,同时也来自于别人对他民族的伤害。“60多年前一个叫顾彼得的俄国人来到云南,在三江并流处,看到这个深陷于大山褶皱中的民族时,妄言:这是个没有希望的民族。”这句话深深地刺痛了鲁诺迪基的心,也使他下定决心,要用自己的诗为自己的民族未来证明,并使之成为自己民族记忆的一部分。

当今世界,许多古老辉煌的民族文化遗存,正以惊人的速度迅速消亡着。鲁诺迪基对此有着清醒的认识:“我们少数民族作者就是应该去书写这种最内在的、只属于这一民族的东西。少数民族文学的价值不仅仅因为它的‘文学样式’,更因为它在人类文化史上独一无二的‘文明形态’。从这个角度来说,少数民族作家是人类文化多样性的‘守护者’。”毋庸置疑,一个少数民族作家,在从事创作时,对自己民族要承担起弘扬民族文化的责任,只有这样,他才是一个真正意义上的少数民族作家。

我与鲁诺迪基相识在21年前的一次笔会。20多年来,他在诗歌创作道路上一步一个脚印走来,坚定扎实,每一个脚印中都映照着自己民族的历史风景。

蓝天下的玉龙雪山,随四季晨昏阴晴,不断变幻着色彩,永远不变的,是它那棱角分明的岩石性格,超拔雄浑的大山气宇。雾霭缭绕中,偶尔露出的玉龙雪峰,深情地俯瞰着脚下丰饶旖旎的丽江坝子。栖息在高原深处,浪漫多情的泸沽湖,同样以盈满泪水的眼睛,目不转睛地凝望着壮美的玉龙雪山。

鲁诺迪基是幸运的,这片美丽的土地不仅养育了他,赋予了他一颗丰盈奔放的诗心;他的民族又给予了他书写不尽的诗意生活。相信鲁诺迪基不会辜负这片土地、这个民族、这个伟大的时代。

面对这个只有3万人口的普米族的诗人——鲁诺迪基,我惟有期待。

2012-07-25 □尹汉胤 ——读鲁诺迪基诗集《没有比泪水更干净的水》 1 1 文艺报 content22157.html 1 屹立在民族历史的风景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