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版:文学院

在异乡,那片文学故土

□陈可非

深秋时节,俄罗斯已透出些许凉意。莫斯科的城市森林里落叶满地,高大的橡树和枫树怒放着巨型火焰,让人瞬间遁入梦境。我们是迎着细碎的雨雾,踏上这片古老而神秘的土地的。我们来追寻什么?带着如同回归故乡的虔诚。这个遥远的异乡,它会给我们什么呢?

站在苏联卫国战争纪念馆门外巨大的剑碑前,作家朱秀海曾轻声感叹:“俄罗斯是个地道的艺术大国,它所有的艺术作品都是让人仰视的。”

我知道俄罗斯是一个古老的艺术之国,但让人感到不可思议的是,文学艺术已渗透到人们生活的每个角落,处处流露出大国的艺术气派。遍布大街小巷的雕塑,给城市增添了无穷的活力。城墙的边沿、立柱,花园的装饰,大多为雕塑构成,尤其是新圣女公墓,几乎就是一个雕塑的王国。来到这里参观的人们,根本不会意识到那是一个墓园,而只是一个雕塑艺术的天堂。金碧辉煌的博物馆,大量的艺术作品让人叹为观止,名人名作浩如烟海,提供了足以让人仰视的高度。

托尔斯泰庄园是我们最迫切的去处,即便朱秀海和徐贵祥已是第二次踏上俄罗斯土地,但他们也为将要弥补上次未到托尔斯泰庄园的遗憾而露出兴奋。

这天,多雨的莫斯科艳阳高照,天蓝得透底。清早一起来,徐贵祥便得意地说:“我们走到哪里就把阳光带到哪里。”我们就这样带着阳光上路了,去追寻一个似乎遥远的文学传奇。

托尔斯泰庄园坐落在距莫斯科195公里的图拉州雅斯纳亚·波良纳镇。汽车经过几小时的颠簸,来到庄园门前才发现,这里与俄罗斯宏大气派的宫殿相比是多么逊色。

穿过朴素的门柱,我们探入一代文豪曾经的领地,穿过幽静的湖水,便浑然进入到一片密林之中了。

我坚信,即便你不喜欢托尔斯泰,也绝不会不喜欢这片密林。

正值秋天,林子被岁月染上了五颜六色,绚烂得十分喧宾夺主,致使隐藏在密林深处的那几幢房屋,远远地看去,倒显得只是一些零星的点缀了。

“列夫·尼古拉耶维奇·托尔斯泰就出生在那里。”解说员、一位俄罗斯大婶指着一棵白桦上的高高树杈对我们说。

正在大家惊奇地以为托尔斯泰是在树上出生时,她却笑着跟我们解释,过去,托尔斯泰总会这样指着这个高高的树杈跟朋友介绍,说他就出生在那里。原来这里是一幢高大的楼房,是庄园的一座主楼,托尔斯泰就出生在这座楼的三层房间里,正好与此树杈同高。后来,托尔斯泰为了创办一份文学杂志,他将这幢房屋卖掉了。结果房子没了,杂志也因政府反对而未出刊。

庄园里,松柏挺拔,白桦林立。我们穿过托尔斯泰曾在《战争与和平》中描述过的林中小径,来到一座小楼前。这座蓝白相间的欧式小楼,看上去十分简朴甚至简陋,可托尔斯泰的主要作品都写就于此。嗅着古老书页散发出的丝丝幽香,走进小楼的人,都会被那满屋的书柜和装满柜子的书籍所惊呆。在这塞满每个房间的2.3万卷书籍中,有多达14种文字。这位博学的大师,在母语之外,还精通法语、德语、英语,可以阅读意大利、阿拉伯、古希腊、古犹太、荷兰的文字。解说员说,他对汉语也很感兴趣,只是未能实现学通汉语的愿望而已。在托尔斯泰年迈的时候,很想到中国看看,可最终未能成行。

在书架上,我精心地找寻着我们的方块字,在托翁创作《复活》的那间小屋里,我终于看到了一本已翻出毛边的《道德经》,它与少有的几部硬皮书码放在一起,尤为显眼。解说员介绍,这是托翁最常读的几部外国的哲学著作。

在小楼门外的白桦林边,沉睡着一棵沧桑的古树,剥落了树皮的枝干,仍透出几分挺拔的骨气。据说就在这棵树下,托尔斯泰接待、接济了大量穷人,所以被称之为“穷人树”。当年,托尔斯泰虽然身为贵族,但他却十分厌恶贵族的寄生生活。所以,他在写作之余,便下地跟农民一起劳动,还为农民创办学校,主张把土地分给农民。在庄园里,至今仍保留着托尔斯泰当年为农民办学的教室。

托尔斯泰在庄园里生活了将近60年,几次离开这里,但最终又回到了庄园。1910年11月7日,82岁高龄的托尔斯泰,由于忍受不了妻子与出版商之间不可调和的经济纠纷,在夜间再次悄然离开庄园。在出走途中,由于患上肺炎,倒在了梁赞州的阿斯塔波瓦车站的冷风里。按照他的遗愿,家人将他安葬在庄园密林深处那个他梦中拾到魔棒的地方,了却了他平生最后的心愿。虽然我们没能去了阿斯塔波瓦火车站,感受不了老去的托尔斯泰在冷风中蹒跚的模样,可那巨轮敲打铁轨的声音以及巨人轰然倒地的声音,似乎已响彻耳畔。

我们沿着一条幽静的小路往密林深处去,斑驳的阳光从林间透射过来,剪碎了我们的影子。在一片大树下面,一方平地隆起的呈棺木状、缀满小草的小土丘呈现在我们眼前。这个朴素得几乎让人忽视的土堆,仅点缀着几束鲜花,与通常有着碑刻、雕塑的俄罗斯墓地相比,显得是那么不相称。如果不是专为膜拜而来,如果不是有人引路、指点,谁也不可能认出这里竟沉睡着一个巨人。

这俨然是一个无名者的墓。

一捧黄土,一片青草。当看到这一切,你会突然发现托尔斯泰离你是那样近,就像一位逝去的邻家长者。

我们悄悄地来,又悄悄地走,都沉默着,仿佛说任何一句话都显得不合时宜。

我看见徐贵祥蹲下身去,抓起一把泥土用力捏了捏。我不知道他是想知道那泥土的质地还是在探寻别的什么,事后也一直没来得及再去问他。

反正我觉得,这泥土的气息与家乡的并没有太大的不同。它像故乡的泥土那样,泛着清新、质朴的醇香,几乎让人错以为是回到了故乡。

就像树叶注定要凋落一样,再伟大的人最终也会逝去。然而,一个人不能选择自己的生,却可以选择自己的死,以及死后如何面对世人。托尔斯泰选择死后以最简洁的方式呈现给世界,他把伟大做到了极致。

也许正因为如此,托尔斯泰成为举世无双的为人仰视的文学巨匠,他的作品也以批判现实主义的基调,为后人制造了一个个只能摹仿而无法超越的范本。

在尘世喧嚣的时代,写作是一件多么奢侈的事。当我们行走在掩埋着无数文学巨匠的土地上,当我们穿梭在飘飞着圣洁灵魂的森林里,一颗文学的心似乎在不断长大,渐渐地生出了翅膀……我相信,它留给我们的定将是梦一般宁静的文学向往。

离开托尔斯泰庄园前,想着要买点物品留作纪念。我匆忙来到庄园门前的小摊上,购得一本俄文版的《托尔斯泰的最后岁月》,然后让我们一行9人全都签上自己的名字。

徐贵祥说:“你应该让司机也签上名字,这样10个人就十全十美了。”这个主意不错。于是我又让司机在书页上留下了他令人全然无法辨认的名字。

2013-01-11 □陈可非 1 1 文艺报 content9972.html 1 在异乡,那片文学故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