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版:文学评论

以最好的方式纪念

□胡 平

读《中国橡胶的红色记忆》后不禁百感交集。一位和云南农场毫无干系的年轻作家能有热情写这样一部书,令人颇感欣慰。

读了此书我才晓得,1959年时,三湘人民支援边疆建设的场面何等壮烈。那时的人思想单纯,只要毛泽东发个号召,就换来群情沸腾。那时的领导也是一马当先,醴陵县召开三级干部动员大会,县长带头表态报名援疆,立刻引来铺天盖地的报名热潮,有人写下数十封血书以表示决心。那时去云南不算容易,政治上要合格,要年轻力壮,还要求已婚。结果,一些青年人被迫突击结婚。书中描写一个青年农民,在报名处因未婚被拒,出来遇到一个单身女子,便鼓起勇气向她求婚,竟一拍即合。另一个青年农民,动员未婚妻同去边疆未遂,听说外村有个姑娘报了名,临时找去,竟也一举成功。这些热情的农民,听到“头顶香蕉、脚踩菠萝、摔倒还抓把花生,当工人,吃国家粮”的宣传,怀着无限的向往,走了20多天才赶到目的地(我们去时用了10天),一路上已是生疑。到了地方,更是大失所望,被蚊虫、蚂蟥、瘴疠轮番攻击,过起“天当被,地当床”的风餐露宿的生活,很快转入“吃在山,住在山,不完成任务不下山”的开垦。“饥饿疯狂地迫使人满地找食”,连当地傣族人埋进土里的“米线”病猪,也被挖出来拣着吃了。到1961年,终于爆发了大批农工返湘浪潮。但是,大部分农工仍然凭良心坚守着,没有动摇。在政府和带队干部的耐心劝导下,多数离去的农工又回到农场。此后,湖南人和其他职工团结一致,艰苦奋斗,终于创造了在高纬度大面积栽培橡胶成功的事业,建成中国第二个橡胶基地,使中国成为天然橡胶生产大国,支持了中国迈向经济大国的发展战略。他们是具有奉献精神的,虽说是支边,但不享受类似支边知青的返乡政策,如果说是移民,也不曾有过移民待遇。至今,他们中有三分之二已长眠大地,仍在世的也已进入垂暮之年,有些人一辈子都没有再回湖南家乡看看。可以说,湖南农工在中国现代化进程中,在一个特殊的领域,扮演了一个举足轻重又不为人知的角色。时代的进步,有时需要部分人甘愿做出个体的牺牲。

他们的事迹曾有过零星报道,但毕竟需要系统收集整理材料,对当事人做大量采访,理清脉络,树立主题,并辅以感性理性交织的文笔,才能得到应有的总结和彰显,这项工作最适合报告文学完成,也是报告文学的职责。三代湖南支边农工及其子孙,加起来该有十数万人,他们中该有人想过把这一切记载下来,流传后世,不过没有人能实际去做。并不是所有历史都能载入史册的,普通人的历史则更非普通人能够作为。

倒是一位小说家主动做起了这件事,她未受政府或农垦部门的委托,不认识农场的任何一个人,就自愿地采取自费方式开始采访,最初到宣传部门联系时还遭到过冷遇。她没有灰心,一点点扩大线索,以过人的勇气和毅力跑了7个月,穿坏三双跑鞋,足迹遍布农场,最后完成了采访任务。而追溯她最初的创作念头,却源于一次在电信局缴费时无意听进耳朵的几句话:当时排队的人里有两个女子聊天,议论到云南的叔公公初次回醴陵探亲。

这就是一个作家的敏感和具有的优良的洞察力,薛媛媛没有追上去问,却意识到遇到了一个可贵的题材。这不完全出于偶然,因为她也是湖南人,对乡亲们的事迹怀有感情。后来证明,由她来写湖南人是很对头的。譬如,在书里她专门分析了湖南人“霸得蛮,勇于担当”和“心忧天下,敢为人先”的性格特征,这一笔很有力,显示了作家的深度,也说明她对湖南文化有过比较深入的研究。

在具体设计上,作者有两个明智的决定关乎了成败。一是放弃写小说的念头,改写报告文学,这使她摆脱掉小说的束缚,充分写出每时期的历史事件,以及各种各样不同性格与经历的人物,既以最好的方式纪念了当事者们,也以毋庸置疑的真实感打动着读者。二是割舍了不少采访到的相关事迹,集中力量刻画湖南人,使作品中人物群像十分鲜明,富于个性,避免了某些报告文学一味贪大求全,虚张声势而不顾艺术效果的弊端。此外,作品的语言和叙事也是恰到好处的,简洁精练,洗净小说腔,会博得读者们的好感。

2013-09-13 □胡 平 1 1 文艺报 content11938.html 1 以最好的方式纪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