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版:文学评论

中国作协重点扶持作品评论

王必胜——

高举楚文化旗帜

《连尔居》体现了散文家的勇气。熊育群是值得钦佩的。小说通过“邦伢子”眼中的大地、乡村来反映40多年社会的变迁。这部小说像水一样的灵动,像大地一样的厚重。人与土地的关系、人与生命的关系、人与历史的关系在小说中的表现令人印象深刻。它有着湖湘文化的特色和内容,写了湖区文化,写洞庭湖、汨罗江,写到了屈原的楚辞、历代文豪到汨罗江写的诗,有很浓郁的楚文化味道。

小说写地方风俗也很充分,民间的拉琴、唱戏以及鬼怪的、灵异的东西,像忘魂草、大樟树、鱼,还有制造飞行器,这种楚文化半神半巫的东西,充分体现了洞庭湖、汨罗江的文化。以前楚文化在小说中的揭示与表现不是很多。熊育群在当代小说领域高举这面旗帜,把楚文化的内容反映到当代生活里面,把当代文学写地域文化推向了一个新的境界。

这个农场确实展现了中国当代历史最值得记忆的生活。《连尔居》的人物都用很善意的角度去写。这些人物的名字不好记,但名字体现了它的文化意味,这些人物跟我们熟悉的“文革”时代的人物很相近,写得很充分。《连尔居》人物是鲜活的,很有历史命运感,他们的性格也写得很充分。作品对我们认识生活,表现洞庭湖楚文化,在当代文学史上是非常有意义的。

牛玉秋——

与生命和解

熊育群的小说用两个人称来叙述,有的是第三人称叙述,有的是第一人称。有的时候有我,有的时候没有我,有我的那部分散文化意味更强一些,没有的时候小说的意味更强一些。第一人称写的东西,它里面有好多“我”不在场的东西,第一人称和第三人称糅得特别自然。

我读《连尔居》第一个强烈感受是:人生其实分成两个阶段,第一个是挑战的阶段,第二个是和解的阶段。挑战是向自我挑战,向外部的世界挑战,当然特别明显的是青春期的叛逆和逆反的心理。当人生进入后半期的时候他和他周围的一切,包括他自己进行和解了。

熊育群的《连尔居》是他进入人生和解期的一部作品。我碰到熊育群,突然明白上世纪80年代那些挥舞现代派旗帜闯入文坛的人已经年过半百了,这对小说创作的意义是非常明显的。当进入人生和解期的时候会对世界的看法发生重大改变,记忆会被篡改。比如林白,她的《一个人的战争》提到她丈夫的时候,对那个老男人充满了不屑和蔑视,到了《北去来辞》,她对这个人更多的是同情和理解,甚至理解了他的人生悲剧。这对作家来说是一个重要的态度转变。熊育群这部作品最后的两句是向故乡致敬,向生命致敬,这也是一部与故乡和解、与生命和解的作品。

第二,我在想这部作品是什么样的作品。小说的封底说是一部个人化的小说写作,写的是一个个人的生命史。人是这样的动物,以个体方式存在的群居动物,这是人与生俱来的悲剧,任何一个个人生命史脱不开一个文化史、一个社会史。《连尔居》非常重视写地域史。地域史其实在很大程度上是文化史。而对故乡史、生命史,熊育群以个人的生命体验这样的方式呈现,我们看到的不就是男版的《一个人的战争》吗?他写到最初性意识的厌恶感,我相信中国文化环境中很多人是有同感的。从根本上讲我不太赞成那种把个人化写作说成是只此一个人独有,而无社会含义,没有文化含义。我认为任何个人化的东西,只要是特别真实、特别深刻的个人化呈现,它都带有非常强烈的文化意义和社会意义。熊育群作为小说家是有才华的,他塑造的很多人物形象给人留下非常深刻的印象,很多情节和细节,人性的东西、性格的东西都很突出。在第三人称里面作为小说家的才能展现得更充分。

王 干——

有棱角的小说

熊育群《连尔居》是一部非常有特点的小说,令人刮目相看。小说有两种,一种是非常规则的小说,人物、情节、细节都是按照配方来的,我们看起来比较习惯,解读起来也比较容易;还有一种是不太规范的小说,它可能把某个局部放大、缩小或者变形。《连尔居》是一种不规则的小说,写不规则的小说有点吃亏。就像商品一样,如果是一个通用的、统一型号的,有连锁店规范化经营,这个产品容易走向大众。个性的、独立的、不规则的东西,看上去有棱角,人家首先就有些不习惯。但是,好的小说是需要创新的,如果大家都循规蹈矩,那会导致小说艺术形式的停滞。《尤利西斯》和《追忆似水年华》都是另类不规范的小说,跟传统理解的长篇小说有差异,所以《尤利西斯》《追忆似水年华》可以说是小说中的小说,我们后来的小说家从中拿来很多的东西。熊育群《连尔居》走的是小说中的小说的路子,是一个有棱角的小说。

其实散文化的小说在30年前是时尚,很多散文化的小说都没有主人公。汪曾祺写过散文化的小说,他写了三篇经典小说,其中一篇没有人物,就是写一个钟声,声音成为小说的主题形象。

王兆胜——

人性、物性和神性

《连尔居》有三个层面,一个是人性,一个是物性,还有一个是神性。从人性的角度说,这个小说进行了深度的发掘,写了人性的异化。人性另一个层面是本性,《连尔居》本性写得比较好。这方面很多小说很难达到。还有一个层面,就是人性的闪光之处,善良的、美好的、令人感动的时刻,在这个小说里表现得很出色。人受难以后人性的善良和温暖很有穿透力。现在的小说家往往身上没有灵光,没有温暖的东西,写的都是恶。熊育群的作品让我们感觉到很多善良、纯粹,生命的光辉无处不在。

《连尔居》不只是停留在人性这个层面。还有对物性的把握。近现代以来,我们的作家更关心人,对天地万物自然失去了兴趣。这也是人的解放,到最后人的欲望不断提升不断膨胀的结果。很多人对天地万物一草一木没有敏感性,这也是他失去了欣赏能力的一个方面。很多作家思考人的问题、社会的问题,实际上真正对人性的思考、对社会的思考离不开“物”,离不开天地自然。这一点在《连尔居》里面有了大的推进。鲁迅的作品对物性的体会非常到位,非常精妙,但是到后面越来越弱了。从《连尔居》对忘魂草、樟树、鸟的描述,我们看到熊育群充满着一种力量。一种物性,有的地方写得很微妙,写得非常冷静,非常有情感,非常有深度,这种物性的把握是天地感悟的一个通道。

第三个层面是神性。近现代以来的作家,不相信任何天地神灵力量,对各种宗教没有兴趣,对天地没有思考,神圣的力量在作品中很弱。熊育群的作品让人感兴趣的是对神性的发掘,写鸟和人之间的对话,写鸟和人的感知、感悟,都有作者的寓意在里面。

更重要的是,熊育群小说里面人性、物性和神性之间是互通的,表现方式是迷魂状态。这个小说最重要的是,作者不只是站在现实层面思考问题,而是穿透现实进入天地自然和神圣之中,进行形而上的探求与感知。他从大脑写作进入心灵写作,他心灵的表达悟性很高,和我们当下的逻辑推论方法不同。

王 山——

文学的意义在于探索

我看《连尔居》费了一些周折,它好像是一个刺猬,让人无从下嘴,比较有趣的是关于文体费了一些周折。很多人的注意力集中在它到底是小说还是散文。我想,一部文学作品,在研讨会、在文学史上、在大学教授的讲堂上,我们非要把它定义,把它贴上某种标签,说这个是小说,那个是散文,包括评奖的时候,这些文体到底怎么归类。我认为一部文学作品,如果仅仅是一个普通的读者,他能够看得下去,能够在这里面受到启发,获得感动,或者开拓了眼界,或者得到一些东西,有了触动,那已经足够了。而且从文学的本质意义来说,文学难道不是一种探索、一种发现、一种冒险吗?

如果过于拘泥、纠缠,我们是不是有点放不开了?如果是一种探索,是一种在路上的状态,任何人都不可能在第一时间就迅速地得出结论,他的探索到底是成功的,还是失败的。

舒文治——

显隐相叠的结构

我是熊育群的家乡人,对《连尔居》的理解更能心领神会。《连尔居》的结构的确很特别,散发着湖湘自由的情趣,像植物在水中的形态,文本整体上有一种美感,是文本意义上的生态美学,文字段落自然而然地成长,充分地吸收阳光、雨水和养分,不过度地裁剪,外层结构上,与“招魂”的形式相呼应,“招魂”有序引、招魂词、乱曰三部分,《连尔居》对应由序词、正文、后记组成。它的隐性结构有两个方面的谋划,一个是现实——历史,第二个是物象——梦幻,两大块状进行描点放线、设计构图、布局造形。熊育群是学建筑出身的,《连尔居》是两套建筑,一套是实体形态的,完全可以容纳乡民们的日常生活,让他们生活其中宽绰有余;另一套是虚化形态的,连接着历史、传说、歌谣、想象、梦境、人心以及自然深处的律动与发声,这里打破了小说的边界、不受时空的局限。这两套建筑互为虚实,互为表里,互为依托,互为照应,缺一不可,共同完成了《连尔居》承载的宿命。

这种虚实相生、显隐相叠的结构决定了它视角的多样化,既有纪实叙事的勾画,又有人物群像的捏出,还有风物风俗的再现,更有“自我胎记和气息”的贯通。它们都服从于叙述者的内视角。可以说,《连尔居》的结构形态是一种建筑师的匠心独运,它的美学法则不肯轻易示人,一定得以入住者的身份走进去,走进它的回环曲径,走进它的丰厚茂密,也走进它的氤氲雾罩。与这种内生性文本相适应的美学表现形态,是一种散文意味浓郁的长篇小说新体,它再一次证明了,长篇小说的别出心裁,必须有文本结构上的自觉和美学高度的把握,两者达到了一致,就会有令人惊喜的编织。

2014-01-17 1 1 文艺报 content12806.html 1 中国作协重点扶持作品评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