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版:少儿文艺

泥 巴

□李姗姗

刚刚走在路上,听见一位妈妈对她的小朋友说:“泥巴,脏!”

泥巴,脏吗?

我认真想了一遍。

每天,我们或许都在做着这样的事:

将手上的泥巴洗去,

把屁股上的泥巴拍掉,

将裤腿上的泥巴抖落,

把头发上的泥巴甩掉。

如果一个人从头到脚没有一点泥巴,我们会称赞一句:干净!

反之,见到一个从头到脚都是泥巴的人,第一感觉便是:不干净!相信每一个真正的城市人都会这样认为:“这个人该换件衣服了!这个人该洗一洗了!”

是的,城市嘛,城市就应该将路上的泥巴扫掉,把栏杆上的泥巴擦掉,讲究一点的地方,就算是盆栽的叶子,也要透亮透亮的,不能有泥巴。

因为我们在城市,所以,离泥巴远了。

我们离泥巴远了,就和泥巴陌生了。

我们和泥巴陌生了,就渐渐误会泥巴了。

所以,有妈妈会对她的小朋友说:“泥巴,脏!”

我也是一位妈妈。

不过,我是在泥巴里长大的妈妈。

小时候,我的老家在乡下,到处是泥巴,甚至我舅公的房子也是用泥巴做的土屋。泥巴,它时刻填充在我的周围,就像我的邻居,我的同伴,我的秘密收集者。

初中毕业后,我剪去了长头发,换上了新裙子,穿上新凉鞋,父亲要把我送到大城市里去读书。在大巴车上,他从上衣口袋里掏出一张纸,佝下腰,擦掉了我鞋底上的泥巴。车窗边,迎着阳光扬起脸来的女孩,她已经在老家的泥巴地里长到了14岁,就像一棵青翠的莴苣。

从此以后,我待在了城里,踩着干净的街道,满眼是修葺得整整齐齐、被草皮覆盖、看不到泥巴的花园,空气里不再是泥巴味儿,取而代之的是各种叫得出名字或叫不出名字的香水味儿。

16年过去了,我比一个城里人还像城里人,每天过着忙碌、快节奏的生活。只是,当一些特殊情况出现时,我就暴露了“乡下人”的特质:和朋友去踏青,我能叫出一大堆野生杂草的土名;在植物园,我不用听讲就知道,怎么才能种活一棵树;与一群富二代聊天,我总像个姥姥似的、语重心长地纠正:“错了错了,核桃不是长在土里的”,“花生不是结在树上的”!

我不是娇滴滴的城市“家庭主妇”,也从不在灯火辉煌的超级市场买菜。每天一大早,我像个早起的农民,满怀期待地冲进农贸市场。和那些产自大棚的精品蔬菜不同,这里是少有的田园蔬菜,每一簇菜都用稻草捆扎,叶片上沾着露水,根须上裹着泥巴,有的还被虫子咬过几口。择菜时,我会将一把菜根在阳台上的空花盆里抖一抖,日子久了,花盆里积了大半盆泥巴。而有一天,让我惊喜不已的是:这个花盆里竟然长出一些小菜苗和嫩嫩的杂草!它们的存在,让我的空花盆绿意盎然,充满了生机!

我终于明白了:为什么我会站在一棵长满羽毛般叶子的大树下不想离开,为什么看到草叶上的一颗露珠会久久为之动容,为什么会如此怀念草木与泥巴的清香。

因为,我是在泥巴里长大的。

泥巴,它孕育了所有,却从不占有;它知道所有,却永远沉默。我们活着的时候,无时无刻不依赖于它,有一天,当我们死了,接纳我们的还是它:泥巴。

我不想歌颂泥巴。我只会认真地告诉儿子——

没有泥巴,就什么也没有。

2014-01-29 □李姗姗 1 1 文艺报 content12989.html 1 泥 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