记者写散文、当作家,是有优势的,有时只需使一把劲,就能照明前面更广阔的世界。韩晓露是我的媒体同行,在深度报道之外,恋上了散文。她说她在散文里“苦苦寻觅一种理想的社会生活状态,描绘着一种浪漫主义的生活态度”,在喧嚣的尘世里寻觅这些人与事,于是成就了这本散文集《雅活》。
雅活是什么?雅活是西子湖畔,静卧烟霞;雅活是闲敲棋子,夜落灯花;雅活是姹紫嫣红,开遍谁家。
散文是起步的文体,写之容易,写好则难。从“步进”到“进步”,总有一个过程。董桥的散文,自是娴于布局、耽于炼句,“用心写每一个字,写出自己觉得好的作品”;而写到后来,董桥自己就不在乎写的是文学还是非文学,是散文还是时评了,自称“混迹江湖,转眼心顺、目顺、耳顺”,从心所欲,笔顺就好。与文人的散文不同,记者的散文,更多的不是关心自己,而是关切他人、关切社会。
散文题材的两个开掘维度:一个是向自己内心开掘,另一个是向外部世界开掘。当然也可以是两者的结合。如果意在笔先,关心公共事务,那么外部世界就有着源源不断的写作素材。从本性来讲,女作家似乎擅长于向自己内心开掘,而韩晓露的散文,越来越成为“走出去”的散文。她的第一本散文集,书名是《心生愉悦》,这是“关心”的名字;她的第二本散文集《人间有味》,书名则侧重人间了。这第三本散文集《雅活》,就从“关心”进入了“关切”,比如开篇《呼唤水的良善姿态》,即是这样的佳作,节录一段:
在城市,在乡村,在我们的生活中,它变得污浊不堪,我们无法与它亲近,看不见水里的游鱼,甚至不能与之嬉戏;在大雨后,它又是泛滥的,它四处流淌,将马路变成了最现成的河床;台风过后它又是狂虐的,能掀起巨浪,吞噬一切美好。
此时,水失去了美好的姿态,它变得疯狂、恶劣,无法亲近而可怕。
古语云,上善若水。然而,在当今,水之善已逐渐离我们远去。
美好的浙江失去了善水,我们在呼唤它的归来。
“呼唤水的良善姿态”,如诗的题目。这篇散文发表于《杭州日报》,是“我的家乡有条河”征文大赛获奖作品,相信每一个读了的人都会引起共振。这篇散文是写这个时代的“治水”的。我们都知道:水,滋养万物是一种本领,刚柔相济是一种底蕴,避高趋下是一种谦逊,滴水穿石是一种毅力,奔流到海是一种追求,海纳百川是一种大度, 沉淀自净是一种能力,洗涤污淖是一种品性……可水养的人,一日都离不开水的人,却没心没肺无情无义地把水污染了。作为记者,作为散文作家,韩晓露情不自禁呼唤水的良善姿态,这背后当然是呼唤人的良善姿态。
理想的社会生活状态,浪漫也好,现实也罢,总归是靠人筑就。处在漩涡里的人,有责任说出漩涡的样子。
记者的敏感、记者的视野,一直在助力作者,丰富内涵。读《在枸杞岛遇见不一样的你》,我一直在想,不能仅仅是写海浪拍岸呀,不能仅仅是写开发民宿的主人呀,一定要写写那废村“绿屋”呀。果然后面就写道:
我们离开岛屿的时候,还去网上出名的绿屋走了一圈,绿屋是一个消逝的村庄,建在临海的一个小山岙里,密密麻麻的都是两三层高的废弃的楼房。夏季的时候,房子上爬满了碧绿的爬山虎,绿屋由此出名。
……来绿屋参观的游人络绎不绝,成了岛上一道独有的风景,每一个游客到绿屋的心情大多不同。我看见一幢绿屋的残垣上有“80后”贴的英文,大抵是有一颗浪漫的心的意思之类的。
时代变迁,沧海桑田。偏僻岛村,被废弃后回归自然。“废村”不是颓废,而是绿意盎然。散文写作,可以“篇篇有我”,而记者作家是“我问故我在”“我看故我在”“我思故我在”。
亚历山大·蒲柏有一个著名的说法:“内容是众所周知,表达却是空前绝后。”言之有文,愉悦的阅读才有黏性。让自己和读者在散文里诗意地栖居,这正是散文家应有的追求。
用言语所能照明的世界,才值得拥抱;能够照明世界的语言,才值得赏析。记者写散文,“新闻腔”很容易发生,诗性表达相对较难。韩晓露在摆脱“新闻腔”之后,走在“摆脱”散文味的路上。登临意,读者会。
向前走,不停地阅读,让人文阅读来潜移默化,应是作者的不二法门。好散文终归有赖于阅读的修养、阅历的素养、人文的涵养。
韩晓露说,她要“写出一些让更多的人喜欢,更有社会意义和价值的作品来”。是的,这样才让人喜欢和欢喜。
打开窗,打开语言的门窗,打开心灵的气窗,打开思想的天窗——没有窗,哪有窗外。
(《雅活》,韩晓露著,广西师范大学出版社2016年10月出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