荡 漾

摇来晃去的风

摇来晃去的油菜花

巡线的石油人在山梁上走

一不留神，把一大片云朵

踢进了芭蕉林

三尺油菜花香荡过了头

春潮

在川东北咣当咣当地响

井 架

她一高，就高出了太阳，月亮、云层、翅膀

她一低，就低过荒原。泥土乱溅，劲风贯穿而出

她一高，就是甩掉贫油的帽子，就是起来，富强的事

他一低，就是穷命富路，百姓餐桌上的事

她的高啊，那个低呀

是那么牢靠而具体

读铁人

那一年，我十二岁，你三十七岁

放学回家，我在温暖的阳光下读你

你跳进重晶泥浆里的身影

让我感到脊梁骨“滋滋”地直冒冷气

那一年，我二十五岁，你三十七岁

我在油城郊外的一棵采油树下读你

我仿佛看见挖出来的一滴滴石油

带着热爱，替我走遍祖国大地

二〇一八年春天，我四十八岁，你三十七岁

我在大巴山深处输送天然气

当我再一次读你

我仿佛听到浅蓝色的风吹过井场

一如你的脚步声，雄强，有力

你要的石油全在这里

你要的石油全在这里

一本打开的书中，油花盛开

油浪翻滚

你看到薄雾捆绑荒原，在摇晃

鸟雀让路，采油树落地生根

读吧，铁人无处不在

读他的人把他读成精神

读成时代的最强音

读吧，擦肩而过的是风景

错不过的是一滴滴石油的奔走

而你，内心轰鸣的人

当你读到手掌上摊开的粗糙

你竟像抽油机一般启动了

那时候，我是个有妈的孩子

那时候，她骨瘦如柴

我不知道她有慢性胃炎，还有高血压

那时候，我知道她不停地咳嗽，有肺病

我在大山里挖石油，她吐血都不肯让别人写信告诉我

一九九八年四月的一个午后，她突然停止咳嗽

倒在麦地里

在此之前，我是个有妈的孩子

大头鞋

我一抬头

就看见职工宿舍大楼二楼窗台边

晾晒着一双擦拭干净的大头鞋

它让我想起早年在乡下放牛

牛在田埂上啃草时拉下的

两坨油光锃亮的牛屎巴巴

我看不见它的主人

可我能听到它敲击巡线路

坚实的踢踏声

一只芭蕉树上栖息的短尾鸟，惊起

“喳”地叫了一声，在风中，用翅膀

将暮色拍击得支离破碎

身体里的一棵采油树

身体里的一棵采油树

美好而坚定

像土豆一样

它在露水下生长

月光侧过身子去削它的身影

夜晚轻得快要飞起来

我长久地抚摸

它抖着哗啦啦的根须

生活从正面抱紧它的同时

也抱紧我们石油人

搬家记

把洗干净的红工衣，劳保鞋，棉被，打包搬走

把平板电脑，旅行箱，书籍，搬走

把象棋，茶具，塑料桶，洗漱用品搬走

把养在窗台上的花草搬走

把只会说一句谢谢的那只八哥搬走

搬不走的，只有满屋子的石油味

放 铁

身边那么多采油树

那么多钻塔

那么多井架

那么多火炬

都是生长之物

都是铁

都高，大

我满脸盐粒

我想成为它们其中的一员

我不断地往身体里放铁

大到一把扳手

小到一颗镙丝

石油兄弟们说我厚重了

可以当师傅

独当一面

他们不知道

我怕体内那些铁生锈

每天

我会擦拭一遍

礼 物

——兼致父亲

你让我加入挖石油的行列

说要怀揣一颗铁人之心

你让太阳照耀我

让劲风吹我

说皮肤黝黑，手掌粗糙，方显本色

你给我高原，荒漠、戈壁滩上的风沙、马蹄嗒嗒

如今又给我崇山峻岭，巴山夜雨，在窗前飘下

让我学着去爱一滴滴

滚动的石油，奔赴于祖国各地

我答应

我将挺直脊梁

攥紧井架的高度

钻井的深度

管线的长度

火炬的光度

以及石油路上的渴

允许自己，把一生的荣辱使用完

把一生的爱使用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