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版:文学评论

牛力和张东

□张 敦

去年夏天的某个夜晚,我在石家庄的街头散步,突然收到一条微信,是牛洪力发来的语音。作为我的好朋友,洪力不止一次进入到我的小说中,从某种意义上讲,他本人就是我写作的“主题”之一。此刻,我正因写不出东西而焦虑不安。点开洪力的语音之前,我突然想起多年前的一个夜晚,他突然打来电话,将我从一场闷酒中唤起,绘声绘色地讲述了一起刚刚目睹的校园凶杀案。

曾有两年的时间,我过着基本足不出户的单身生活,而牛洪力则每日乘坐公交车,从南到北,穿越城市,去上班。我俩有两个最大的共同点,那就是贫穷和寂寞。洪力虽不写作,可总是有意识地把他的所见所闻讲给我听。那两年,我写了几个故事,主人公要么是我,要么是他。在那些拙劣的小说里,牛洪力叫牛力,而我叫张东。

洪力并不介意我把他写入小说中,反而仿佛有些高兴,毕竟我们是好兄弟。我俩认识差不多有20年了,他是我混合着躁动、狂妄、沮丧与落败的青春的见证者。巧合的是,我俩高考的分数一模一样,都挺差的,只得进入同一所大专读书,我学中文,他学英文。让我们的友谊得到升华的,是毕业后厮混在一起的那段时光。两个大专毕业生,如丧家之犬般在石家庄城中村里流窜。有点钱的话,在我的出租屋里喝酒,喝多后谋划未来,却不知如何实现。我们也曾想靠打家劫舍脱贫致富,可那只是酒后的醉话,根本不敢干。我是个外强中干的家伙,而洪力则像怀揣毒蛇的农夫那样善良。

那段日子,一度成为我写作素材的主要来源。对于我立志成为作家的梦想,洪力从未表示过怀疑,我甚至觉得他比当事者本人更有信心。他认为,写作对这个从小以写作文见长的朋友来说,是轻而易举的事。多年之后的今天,我面对自己乏善可陈的写作成绩,心里总会生出对不起他的感觉。

在放弃无业游民的生活,像个卧底那样进入写字楼,冒充都市白领的那5年,我曾一度认为文学已经离我远去,我已沉沦到不去想那些东西,对于写过的那些玩意儿,都扔在电脑硬盘里,不管不问,努力做一个职场人,尽量避免与自己的内心发生冲突。

后来,因为工作需要,我在野外露营,百无聊赖之际,将水桶倒扣,当作书桌,趴在上面写了一篇小说,写的正是洪力的故事。

世间所有的好运,老天没有平均分配,分到洪力头上的,显得颇为吝啬。我们高中三年,他从未将自己的遭遇告诉别人,直到毕业之后,他来我家作客,才第一次说给我听。这事带给我极大的震撼,年复一年,在我脑海里不断酝酿发酵,终于变成了一篇《我要去四川》的小说。我将这篇在野外的阳光下完成的小说拿给洪力看,他再一次熟练地掩藏了自己的忧伤,郑重地指出几处不够精彩的地方。一起喝酒时,我问他介不介意,毕竟故事是他的,他有权不让我写。但他摇头,并说自己也想写点东西,只是心有余而力不足。宽容的他因为自己参与了朋友的写作而高兴。实际上,在写他时,我有一种错觉,并不算在写他,而是在写我本人。

别看我俩经常为房租和吃饭犯愁,可仍对文学艺术保持着不合时宜的热爱,聊天的主要内容,也集中在文学和电影方面。洪力喜欢村上春树的小说,曾多次找我聊《挪威的森林》。受我的影响,他也喜欢看黑色幽默风格的电影。有年我看了《搏击俱乐部》,极为兴奋,拉他一起又看了一遍。类似的情况,还发生在我看了一部叫作《处刑人》的电影之后。

回到本文的开头,我在街头收到洪力的语音,他说刚刚发生了一件事,觉得挺好玩的,你应该写出来。洪力告诉我,这天他走了很长的路,找了家小饭馆,点了一盘炒饼和一瓶啤酒,突然有两个人坐在他对面。周围明明有几张空桌,可他们不坐,看样子,他们肯定认识,但互相不说话,只是看着他吃喝。

我问,这有什么好写的?

洪力说,看样子,他们是在附近工地干活的民工……关键是,我觉得他们好像咱俩的样子。

此时,洪力已离开石家庄,去了北京,在一家五星级大酒店工作……一切似乎正好起来。

我装腔作势地说,别想那么多了,安心上班吧。

他说,嗯,得好好活着,对吗?

2018-07-27 □张 敦 1 1 文艺报 content27271.html 1 牛力和张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