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寻爱记》在知青生活的透视中打开了观照历史和时代的“小孔”,从而将近百年的历史和社会生活景象予以呈现。王松模糊处理了社会背景和时代信息,但透过叙述恰好将碎片化的历史串联。这其中有王松的个人记忆,更具有作家的个性色彩。
从1983年写作至今,王松已发表小说作品数百万字,尽管这些小说取材各有不同,或是历史想象,或是社会观照,或是知青记忆,但都是致力于现实生活的多维透视,着眼于人性的深度探寻,展现出错综复杂的“迷宫”式审美格调。长篇新作《寻爱记》最显著的特点在于小说本身的形态:家族历史、传统技艺、知青叙事、岭南气质。在这些形态融合的背后,《寻爱记》显示出一种丰富性与多样性的存在。同时,也在提醒着我们需要打破最初的认知,更切近地理解王松小说的写作新质。
《寻爱记》主要讲述了中医名门齐家的后人齐建国、齐三旗、齐落瓦这三代人的家族故事。齐建国10岁时水到渠成地入了医道。齐三旗并没有像齐建国希望的那样潜心医术。齐落瓦更是走上了一条难以回头的“异路”。发人深省的是,中医名门的齐家,衣钵无人继承,未来是否可期?从表面来看,《寻爱记》写的是中医世家齐家的医术无人继承的传承问题,但从深层来看,小说更着重于探讨齐家三代人之间的交流与理解:父子关系原本血浓于水,可实际上却因缺乏必要的理解而无法交流,最终导致齐三旗、齐落瓦和华西三代人不断出走。从根本上来讲,他们的出走更多是在寻找一种精神延续和生命本真。
从齐老先生到华西,齐家这五代人的宿命大体是相似的,有所不同的是他们解码宿命的方式、过程和结果。很大程度上来讲,《寻爱记》所揭示的是发出召唤力量的还是“寻爱”,齐家几代人的“偏离”或“逃离”实际上恰恰是重新寻找的过程。从这一意义上来说,王松正是敏锐观察到了人们的价值观和社会认知的变化。他从个人的最深切感受出发,通过父与子之间理解缺乏的探索,传达了对于生命的理解、人与人之间交流的重要性。
显然,《寻爱记》所寻找的不仅仅是齐家几代人的血脉亲情,也不单纯是即将消逝的以齐家为代表的民间医道,同时还找寻着深刻烙印在王松骨子里关于知青生活的记忆。80年代的知青小说要么是以伤痕的方式来传达个人体验,要么是以俯视姿态反思激情燃烧的岁月。但是,王松并不倾心这种直白式的写作思路,而是把不同年轻人生活经历中最精彩部分融汇到某个人物,以此串联起“过去”和“现在”的时空,更切近地展现历史本真。
《寻爱记》同样并没有把知青故事置于整个小说的叙事中心,主要是集中在齐三旗人生经历的书写上。一方面,王松既把知青生活作为故事背景,同时通过日常生活的叙述来展现知青生活。尽管小说并未明确具体时间和时代背景,但从齐三旗读高中时学校安排的各类活动等可明晰为上世纪六七十年代。在叙述知青生活时,一些特定事件被作为小说叙事的社会背景,或者只是用极简的方式一笔带过。而齐三旗和卢金花恋爱和婚后的日常生活却成为了主要展示部分。另一方面,王松在《寻爱记》中并不拘泥于所写的事件在真实的生活中是否确实是这样,只是根据所需来描述一些可能会出现的生活细节。于是,我们能够见到他叙述得那么真切的、比现实更现实的真实感。
《寻爱记》在知青生活的透视中打开了观照历史和时代的“小孔”,从而将近百年的历史和社会生活景象予以呈现。从齐老先生到华西,一代一代的生命延续,很大程度上扫描了一个完整的世纪。不可否认,王松有意无意模糊处理了社会背景和时代信息,但透过知青生活的叙述恰好将碎片化的历史串联。这其中有王松的个人记忆,更具有作家的个性色彩。
王松注重技术、技艺的描绘,但他又不是纯粹为展示技术而写技术,而是将技术和小说人物、情节、场景等有机结合。《寻爱记》中技艺或技术的展现是与小说蕴含的“寻找”主题高度契合的。要言之,小说对不同技能的全景展现,反过来使得小说产生了一种张力,同时又引人深思传统民间工艺的传承问题。
《寻爱记》是以中医名门齐家为叙述背景,在弘扬中国传统文化的大背景下,让读者真切感受到中医用药之奇妙。但更加引人关注的还是传统医道的传承与创新问题。尽管齐老先生与齐建国都行医,但行医理念却有本质不同,实则关乎着传统医学的传承和变革。可以见到,齐老先生坚守家传医道,信奉“齐门医家治病,从来只用一味药,再重的病也是一味。且不用外药,用药只从自家出”。然而,齐建国不再遵循父辈的行医理念,他从实际操作入手,更“不动声色地改了齐门医家多年传下的规矩,用药不再拘一味,而是多用了一味”。从此,齐建国便坚守在城市行医直到去世,但终究无人传承。
实际上,王松通过开掘齐家医道这一维度较为全面地透视了民间传统技艺的当下境遇及其传承发展问题。在这里,除了齐门医家外,还有在碑料刻字雕栏鸟兽的田石匠、手儿快技艺高的叶裁缝、炸过水油条的关四爷、拉平板车的黄鱼、会粗活和细活的段木匠、做虾酱的朱老板等等。如同齐老先生交代齐建国说的:“只有手艺人才靠得住。手艺人说话做事都不亏心。”齐建国由此总结出:“世上只有两种人,一种是有手艺的人,另一种是没手艺的人。”为人熟悉的木匠、石匠、医生、裁缝、小摊贩等手艺人遍布在小说的大小的街巷中,但都来源于王松的生活和记忆。不难发现,王松非常细致地观察了各类传统技艺,并将其与熟悉的各色人物加以融合。这自然是王松的“好手艺”。如果没有对民间文化的观察与体验,是很难如此自然地呈现出来的。
贯穿《寻爱记》的关键词无疑是寻找。尽管每个人都在寻找中,但总会有一个实在注定,正在某处某时某刻、不动声色地等待。历经反复的“寻找”,我们终究还是能看到寻找后的回归。给人印象深刻的是,对医道并不求精深的齐三旗,在当知青和在洪远安家后,经常给村民们看病。尤其是两鬓斑白时,齐三旗重新打出当年齐门医家的旗号,在肠粉店开发了“药膳粉”和“养生粉”等。这算是第七代传人的齐三旗对齐门医道的另一种意义的传承,也是一种基于认同的回归。在小说“尾声”部分,齐三旗带着关四爷的一半骨灰来到关四爷的故乡赵县,兑现了将关四爷与其妻子合葬的承诺。其实,这既是对于几代人宿命的回应,也表现了一种抵达永恒的“回归”仪式。特别是离家多年的齐落瓦和华小菁一起回到了洪远,这更是一种身体、精神和心灵等多重意义上的、基于认同的归乡。
王松通过手中的笔描绘了广西城市的美丽画卷,“这里的每一条街,每一个巷子”走进了这幅画卷,而“画卷中的人都按着自己的生活轨迹坦然地活着”。《寻爱记》既显示出北方小说的大气,更富有南方小说的细腻和精致。如此可以说,王松在一定程度上实现了自我创作的突破,也使得个人小说创作有了更开阔的审美空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