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7版:艺谭

蔚成时代大观的一抹亮彩

□胡应明

《光之谷》

初看刘子微的戏还是在上世纪末,看她主演的京剧《洪荒大裂变》,那个戏的形式感和历史感包括视觉冲击力都很强,即便如此,子微的表演仍然给人留下了深刻印象。即至新千年之初,《三寸金莲》惊艳面市,她的形象、她的造诣、她的名字、她的自带光环,才深深烙在了脑海之中,并为湖北出了这样一位年轻而又成熟的京剧表演艺术家而满怀欣悦,并惊为天人。接下来她又一发而不可收,先后主演了《贵妇还乡》乃至脍炙人口的“汉口女人三部曲”《生活秀》《水上灯》《美丽人生》,创造了一个个性格迥异、光彩照人的舞台艺术形象,让我们深深沉迷,为之陶醉。而接触舞台下的子微,她的魅她的美她的媚,虽然已褪去一层层角色的外衣,但却感觉到她的这种精神气韵仍然跃动在不同的人物身上,抑或是角色的光彩依然闪现在她的性格气质中,这样奇妙的循环往复,或许正是审美观照中的相互映射,是“我看青山多妩媚,料青山看我应如是”的奥谛。

长期以来,我们的中国传统戏曲,惯于表现类型化的人物,忠奸美丑,表征显豁,并以此与历代观众建立起了一种审美默契,即观众在对“唱念做打”等表达手段所产生的形式美感之反复玩味、重复欣赏中,一次次强化着自身对剧情中人作出道德取向上的审美认同,这也是一些传统剧目久演不衰的主要原因之一。随着时代的高速发展,传统的类型化人物,事实上业已带给现代观众一定的疏离感,同时也包含着演员本身要突破这一局限的紧迫感,这也成为一些前辈艺术家们在表现人物上力求有所变革的实践动力。反过来,我们今天戏曲现代戏的深入实践和取得的艺术成果,又深刻反映了戏曲发展的新时代风貌。刘子微的京剧表演艺术实践及其所塑造的一系列栩栩如生、熠熠生辉的舞台人物形象,无疑是蔚成这一时代大观的一抹亮彩。

于我而言,尽管刘子微此前早已饰演过众多戏剧人物,但真正领略到她舞台形象的惊艳绽放,是从《三寸金莲》主人公戈香莲出场的那一刻开始的。夜深人静,刚刚嫁入佟府的16岁少女,于惴惴不安中满怀憧憬,自个儿悄悄揭起红盖头的一刹那,双眼逡巡,打量这陌生世界,巧目倩兮美目盼兮,恰似惊鸿一瞥,当时无来由地让人就有了一种莫可名状的震撼感。一个如花似玉的女子,一副天真未凿的神情,如一只不谙世事的惊惶的小鹿,完全不知等待她的是何种残酷的命运,却依然如此绚烂如此魅惑地打开自己的青春花期……演员在此处的表演,几乎是在一种静的状态下来完成的,却有一种“静极生动”的曼妙之趣,这是“这一个”人物魅力的起点。随着剧情的展开,人物历经“赛脚”的人为失败、一身青素的悲情歌哭、获得翻盘机缘时的“异化”般的快意恩仇、接掌家族管理大权时的心花怒放,即至面对女儿将要重蹈裹足命运时的欲擒故纵,等等这些,都赋予人物发展中的性格魅力。直到她卫道士般地与“天足会”女生自信满满地斗脚时,发现她竟是自己放过的亲生女儿,这一刻,所有压在心底、潜意识深处的万千波澜——委屈、悲怆、伤痛、愤懑、希冀等等,都一股脑儿迸发而出,让人物的复杂、深邃,显扬为撞击心灵的灵魂之魅!这种大跨度、多变化的人生演绎,如果没有艺术家深入到人物内心乃至灵魂的幽微之地,是很难产生这种魅惑的。

在《汉口女人三部曲》中,三个不同时期的汉口女子,各自都带着不同的人物质感和相异的艺术质地,走到刘子微的舞台中来。《水上灯》中的杨水滴、《生活秀》中的来双扬、《美丽人生》中的李美丽,几乎都是来自汉口社会生活的最底层,都有着不堪回首的苦难过往,也大都是历时性展开的多阶段的人生演绎。这无疑为角色创造带来了相当大的难度,极易落入模式化乃至“重复自己”的窠臼。但刘子微却很好地抓住了每一个人物的个性特质,从而赋予她们各自的性格色彩和人格魅力。幼年的杨水滴因养父遭水家戕害,而仿佛一夜之间长大,暗藏复仇的恨心投身梨园,即至成为人人崇仰的“光芒四射的女神”。由一个遭人白眼的“下河女”而为“汉剧女皇”,一下子恰似清丽的“出水芙蓉”,偏偏却因命运的挟裹又难以脱俗,加上表演上的“京剧与汉剧”的跳进跳出、有机互渗,立体地凸显了独特命运与家国情怀中一代名伶的悲情壮采。而进入改革开放年代的来双扬,她乖巧玲珑而又力求葆有个体生命尊严,离异后为了养护弟妹俩,也似乎更是为了这条血脉相连的老街,在吉庆街上勤爬苦做,受尽委屈,率先推出了名扬全国的“鸭脖子”,饰演了一场撼人心魄的小人物大魅惑的“生活秀”,秀出了人物情采,也秀出了时代风流。较之来双扬,李美丽的“美丽人生”是起步于无知、虚荣、抖狠要强以及不计后果的自利自保等性格缺陷,造成了自身命运的悲剧性逆转,在丈夫因她的“告发”而自尽后,原本在家里颐指气使的她却不得不为了孩子老人担起了生活的重担,那可是真正在汉正街上做“扁担”,这扁担担在肩上,已不光是肉身的负累,而更成为她为之永远负疚的沉重的心灵十字架。刘子微也正是紧紧扣住人物这种自我救赎与内心冲突,来发掘底层人物在生活中灵与肉的双层挣扎,在历经磨难中表现出这种粗粝又柔软的“美丽”,让人们从中既看到了人物肌理与悲剧性格,又看到了母性的光辉与人性的升华,以及由此晕染成的苦乐人生的“美丽”风景。这是一种艰难生活打磨出的、人物“自带性格光环”的美丽。

2019-05-31 □胡应明 1 1 文艺报 content49803.html 1 蔚成时代大观的一抹亮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