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人无论在哪个领域的成功很大程度都取决于他的勤奋,作家也不例外。微小说作家戴希多年来除了工作中日常文书的撰写之外,文学创作笔耕不辍,不仅写作微小说,更是时有诗歌散文结集出版。他新近发表的九篇微小说作品,分别载于《湘江文艺》《红豆》《小说月刊》等杂志,这组作品呈现出浓郁的戏剧色彩,因而有一种戏剧性效应。
从广义角度讲,戏剧性是美学的一般范畴。主要指在假定情境中人物心理的直观外现。戏剧性是把人物的内心活动(思想、感情、意志及其他心理因素)通过外部动作、台词、表情等直观外现出来,直接诉诸观众的感官。
人们在谈到戏剧性的时候,还常常涉及偶然性、巧合、骤变等现象,特别是当人们把这一概念作为生活用语时,往往取这种含义。
而效应则是指由某种动因或原因所产生的一种特定的科学现象,通常以其发现者的名字来命名, 如法拉第效应。效应一词使用的范围较广,它还指在有限环境下,一些因素和一些结果构成的一种因果现象,多用于对一种自然现象和社会现象的描述,并不一定指严格的科学定理、定律中的因果关系。例如温室效应、蝴蝶效应等等。效应也有“作用”之意,如 《后汉书·方术传下·郭玉》:“和帝时,为太医丞,多有效应。”
经济学上的效应是指消费者消费商品时感受到的满足程度。本文取该义,主要探讨戴希新近几篇微小说戏剧性情节设置带给读者的一种审美期待的满足感。
戴希对世界的观察、对生活的体验细致入微,勤于思考并自觉打破文体之间的藩篱,在微小说中运用传统戏剧的表现手法,使读者在阅读中获得一种波澜迭起的美感,满足读者猎奇、释疑、求真的审美心理。比如其旧作《良心》,作品以刚分配到派出所工作的公安大学毕业的高材生视角,叙述一家私营饲料厂猪饲料被盗后,“我”奉所长之命前去破案的故事。上天助人,“我”顺着蛛丝马迹找到了“盗贼”,但正当“我”兴高采烈人赃俱获之时,眼前之景却是:一家三口正坐在桌边用餐,丈夫、妻子、女儿每人端一碗清汤寡水、又涩又黄的稀粥狼吞虎咽。情节戏剧性的“突转”带给“我”也带给读者惯性思维链短暂的断裂,随即又陷入深思,从而导致人物命运陡然逆转,出现与预想完全不同的结果。这是一个特殊时期下岗职工生活的缩影,有着鲜明的时代烙印。虽然情与法的矛盾伴随国家的产生就已存在,但《良知》却有着“当代性”意义——错位的现实带给人们精神的困惑。事物的本质往往让人触目惊心,一个有良知的人该如何面对,当法律所不能及之时,还得借助道德的力量,发人深省。
在新作五篇即《画家与商人》《投案自首的小偷》《升迁捷径》(皆原载《湘江文艺》2018年第6期)《红色收藏》(原载《小说月刊》2018年第12期)《只想大哭一场》(原载《山东文学》2018年第11期)中,作家运用类似的创作手法,或在故事开端因误会而带来悬念,或在故事结局时由于各种因素而导致情节“转折”,收到既在意料之外,又在情理之中的效果。一幅未完成的绘画作品在画家和商人之间来回倒腾,可世事难料,“若干年后”, “画家那幅没有脚的虾画反而更值钱、珍贵得多!”“只是当时,画家和商人都没想到”(《画家与商人》)。 时过境迁,当画家的身价疯涨,人们的审美转向多元,欣赏残缺美甚至错误美时,没有脚的虾画更珍贵就合情合理了。而《投案自首的小偷》则带有某种喜剧的意味,张女士巨款被盗,警察正苦于找不到线索,并“做好了长期作战的准备”。“可非常出乎预料,第二天一大早,两个小偷就结伴来到公安局,主动投案自首。”而且他们竟是多次挂号的惯犯,情节突转,不由得让人吃惊而又疑惑——悬念由此产生。可是,两名小偷道出投案自首的原因,却让人啼笑皆非。“我们原本只打算弄个几十上百元零花,哪料……”“这么多钱嘞,我越想越怕,再说,也消受不了啊!晚上,我恐惧得很,精神差不多要崩溃!找到甲一说,他也一样。那不如,去公安投案自首吧?主动交了这笔钱,图个心安!”当结果超出希望太多,人会有种无形的压力甚至恐惧,这种心理很正常,他们只是真正意义上的“小偷”,只在错误和犯罪的边缘游走,不想犯罪,确切地说,他们害怕犯罪。所以,他们的投案自首既出人意料又符合人物跌宕起伏的心理。在微小的篇幅里掀起情节和心理的波澜,可见其匠心。《升迁捷径》则有种“歪打正着”的黑色幽默。副乡长张蕴玉“因自己升官心切,又难觅提拔捷径,心烦意乱之下,才没碴找碴”,把一肚子怒火发到上访者温奉娇身上,“怀着深仇大恨狠狠揍了她一顿。原打算如若受了处分,仕途梗阻,就脚板底下抹猪油,一溜了之,辞职去沿海打拼的。”张副乡长前途悬而未决,可是“于书记不仅没有要求乡里批评处分张蕴玉,还立马指示县委组织部,火速走通程序,将张蕴玉直接提拔为乡长,一年后,又直接任命张蕴玉为乡党委书记。”戏里有人生,张蕴玉身上明显就有吉林省舒兰市副市长韩迎新的影子,人生中有戏,韩迎新沦为阶下囚,以悲剧的形式结束她飞扬跋扈的为官之路。而有于书记之流当权,张蕴玉们还需要为升迁发愁吗?剧情的翻转颇具讽刺意味。与《升迁捷径》相比,《红色收藏》是属于敲山震虎的正剧,故事是因“我”爱好收藏,偶然获得一件红色收藏品的信息而起。可是当我前去收购这件藏品时主人白老太太却坚持不要钱白送给“我”,更加离奇的是市水利局王局长托司机还给“我”送来重礼,正当“我”百思不得其解时,晚报上登出了市委书记被“双规”的消息,“我”才恍然大悟,原来王局长和他的老妈误会 “我”是纪检部门的内线,打着“红色收藏”的幌子,在悄悄查他的老底——谜底由此解开。作品虽然运用的是戏剧中的“误会”,但联系过去的官场生态,顿觉曲折中又有无穷的回味。
《只想大哭一场》是戴希五篇新作中最为有趣的一篇。首先是反常合道之妙。“已连续三次失恋!这回,又不得不和自己深爱着的男友分手,李小妮心里特别难受,真想号啕大哭一场。”“但她却不能在家里哭”,“也不想去单位哭”,觉得“在其它地方哭也不好”。
“可是她真的忍不住要放声大哭一场,”最后她选中了殡仪馆。“于是火速来到殡仪馆,找到馆内最大、吊唁者熙来攘往的一个厅”。“便眼泪汪汪地直奔进去,扑通一声跪在灵柩前,一把眼泪,一把鼻涕,呼天抢地,大哭起来。”除了动作的连贯性颇富戏剧色彩之外,读者可能会觉得好笑,因为这太不合常理,太离奇了。但是,这背后却有着很复杂的情绪,她让我联想起韩小惠的散文《有话对你说》,那个在人群中孤独无依、寂寞无助的“我”,那个“有话对你说”,“上穷碧落下黄泉”都要去寻找到你的“我”,那个最后都不知你是谁、你在哪里的“我”,写尽了现代人精神无所依傍、灵魂无处安歇的悲凉。李小妮正经历着同样的孤独无助,无处诉说之苦,因此,她的故事虽离奇却也合理。其次是“误会”之妙,其妙在情节迂回辗转。由于李小妮的反常举动直接引起死者家属的“误会”,于是就有了“谈判”一幕,由于李小妮根本就没有心理准备,所以她先是“一愣”,然后又“若有所思地摇摇头”,如是几个回合之后,李小妮明确表示:“我分文不要!只想痛哭一场,我太伤心了!”到这里,“误会”似乎已解除,但作家又安排了两个可能的故事结局,让“误会”继续。这两个不同的结局既符合李小妮的性格,又揭示了生活和人性的复杂性,丰富了故事的内容,增强了戏剧效果。
文学艺术作品中的戏剧性因素,与其说是从戏剧中借鉴而来的,不如说是小说以及各类艺术作品本身就应具有的。无论是古典的章回小说还是新小说,都不能离开戏剧性。进入新时期,由于社会、人性、审美等方面的原因,戏剧性不仅已经远远超出戏剧创作本身而走向新的发展。而且,读者对生活戏剧性的表现如那种传统意义上的悬念、巧合、离奇等等更有了越来越多的期待。所以说,在文学新浪潮的冲击下,传统的小说观虽然发生了变化,但作家对于小说中的戏剧性效果却要有新的调整和新的探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