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版:书香中国

《险,情》(文摘)

□王 成

S省银保监局局长陈天舒赶到银座珠宝城事故现场时,被眼前这幕惊呆了。雷电交加中,站在护城河桥上的他盯着那具只穿内裤,手里紧攥一条粗金链子的浮尸,感到彻骨冰冷。

俯视之处,是浊浪淹没的银座珠宝城。仅仅数个小时,如黄龙泄入城市的南部山区山洪,把这个南清最大的地下珠宝交易中心彻底毁了。毗邻珠宝城的护城河水猛涨数米,倒灌珠宝城,所有金银门店被冲得稀里哗啦,呈漩涡状翻卷的洪水已涨到距商场门顶不足两尺,大量金银珠宝首饰柜被冲烂或沉入浑水,来得及和来不及求生的业主四下逃窜,哭号四起。

此刻,男尸在陈天舒眼皮底下漂过,像条翻白肚皮的大鳇鱼,被浊浪裹挟着流入护城河,起伏不定,漂向远方。陈天舒摘下眼镜,擦了下细密水雾,问身边的石雪,保险公司的报案情况怎么样?石雪回答很干脆,打不通!

南清遇到百年不遇的大雨了,几十家产、寿保险公司都变成疯转的陀螺,无数报案打爆了各家专线,人员溺亡、房屋漏陷、路基冲毁、工厂停电,陈天舒指示消费者保护处处长石雪发微信群,救灾先救人!重大人员伤亡必须向他本人报告!

石雪说:在花山小区,泥石流把毗邻山坡的住宅楼冲毁,估计楼内人员伤亡,数量不明。

还不早点告诉我!走!陈天舒眼一瞪,快步走下护城河桥。

石雪紧随,南清刑警来两次电话了,局长,会不会有什么重要的事?

什么重要的事?刑警队说发现了一具尸体!陈天舒望着顺流远去的男尸,脸上透着不悦,这种鬼天气净给我捣乱!

南清城北,大清河的一条渔船上,南清公安局局长正焦头烂额指挥拉网搜救。山洪暴发不久,110就被打爆了,不断有市民落入滚滚的护城河或下水管道之后失踪。这条位于城市下游的大清河,成为紧急营救地点,市领导动用全部警力部署营救现场。不久,水面开始出现浮尸,个别奄奄一息的落水市民顺流而下被成功搭救。

这里有一具!

公安局局长的目光被吸引过来:这具尸体形态特殊,面部冲下,像水中急速漂浮的一根枯木。

尸体被打捞上来,翻过来,在场人瞬间傻了。

是一具高度腐烂的人骨!

局长掀起脏烂发黏的衣角,扫视一眼,皱眉道:立刻送到刑警支队李柯南那儿鉴定!结果随时汇报!

陈天舒赶回银保监局,已近夜里10点。

一名年轻高大的刑警在办公室等了已近五个小时。

长时间等候抵消了上下级的界限,这位叫向锐的刑警直陈来意:在大清河发现的那具多年前的死尸衣服内侧,发现有个缝合的小布袋。衣服是灰蓝制服,小口袋也是用一块灰蓝布条缝上的,里面有张泡烂的纸,有可能是一张保险单。

有可能?

是,领导。年轻刑警老实回答。但我们对保险知识一无所知。他看出陈天舒的疑惑,便咳嗽一声,领导,这场大雨死了几十个人,事件已紧急上报中央。死者尽管不是大雨落难者,但刑警队必须查清每位死者的身份。

陈天舒讲政治,瞬间脑海澄明。

南清福利院对面,一处略显破旧的老酒馆,门上挂着“春江酒家”的牌匾,字体漂亮而有力。屋内只两个男人,窗外大雨滂沱,屋里推杯换盏,倒也是男人喝酒的意境。

记得小时候,这儿的熘肥肠是一绝!怎么现在老觉得有臭味呢?

说话的男子双手撑住桌沿,俯视一桌饭菜。这人叫肖亭,三十四五岁,国字脸,油光的背头一丝不乱。

对面的年轻人叫曲程,小他几岁,个头不太高,面白细目,一件夹克挺干练:这不念旧嘛,哥,我还没点炸臭豆腐呢。

肖亭多少有点无奈,不见你吧,还老想你,见了你,是没一点正经。也快三十岁的人了。

年轻人也跟着叹气,他目光穿过雨幕,落到对面的福利院。这一晃出来十几年了。想当年——

肖亭制止:打住打住!别每回都从唐尧虞舜说起了,都忙着,你请我肯定有事,说。

是有个保险调查的案子,挺急的。曲程咳嗽一声:要不这么大雨我也不请哥出来。

肖亭瞅着窗外大雨,似乎醒悟:下这么大的雨,保险公司肯定赔惨了,你小子想发国难财,幸灾乐祸,没良心。

哥,话不能这么说。曲程又较上了劲。我这保险调查可是良心买卖。人死了火葬场高兴,车撞了修理厂高兴,幸灾乐祸是不假,可不是没良心!

照你这么说,最有良心的是小偷,他最盼别人有钱了。肖亭用火筷划拉两下烤串炭火。其实这事哥也替你想过,但S省保险界上下都知道你曲程是上了黑名单的人,在本地真不好办!人家再认你的水平,也是拿姑爷叫亲儿,嘴上认心里不认。

曲程被戳中心事,脸色黯然片刻,站起身,一言不发取出一件白大褂穿上。

这要干什么?

这回是外面的案子,嘿嘿,得乔装一下。曲程冲对面努努嘴,如注雨幕中,是一家叫“艾明眼科”的私人医院。

曲程在白大褂外把雨衣套上:那家医院配合境外诈骗,香港保险公司委托的。那女院长跟熊似的!用用你那车的警灯,唬唬人!

我就知道你小子有事。肖亭掏出车钥匙丢过去,女人也怕,不嫌丢脸!

干这行哪还顾脸面?曲程说完,闪身进入雨幕。

杜院长——

杜院长——

阴暗的眼科医院走廊,阒无一人,穿着白大褂的曲程拉长声音一遍遍呼喊,訇然的脚步被雷暴和闪电渲染得阴沉、恐怖。

一间候诊室虚掩着门。曲程打开门,无人。他瞅了眼紧闭的内屋,退出来,继续在走廊呼喊:

杜院长——

两名保安模样的人迅速逼近。

市卫生局的,曲程闪了下“胸牌”,和杜院长有约。

杜院长不在,一名保安说,眼睛瞅着虚掩的门。

我和杜院长约好了,曲程扬着手机,我再等她一会儿。

两名保安审阅了手机留言,便离开了。

曲程闪身进入候诊室,轻轻扭开内屋的门。

屋内角落,一个三十多岁的高壮女人,正准备打电话。

杜院长好。

你不是香港过来的保险调查人。杜院长恶狠狠瞪着他。我的病人没见过你!

他没见过我很正常,他的眼珠子被你摘掉了嘛。杜子善投保三百万港币人身意外伤害险,到内地探亲旅游时和朋友打牌,被牙签戳坏晶体,在你这儿做眼珠摘除。我重复一遍,对吗?

你这个骗子,再不走,我马上报警!

(摘自《险,情》,王成著,作家出版社2019年7月出版)

2019-08-05 □王 成 1 1 文艺报 content50846.html 1 《险,情》(文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