节目录制正式开始了。寻求调解的双方当事人坐到了台上。一方是射击冠军魏晓丹,另一方是魏晓丹的亲生父母以及他们的另外两个女儿和一个儿子。全场气氛紧张。
安心:“这么说,晓丹,你并不打算认亲?”魏晓丹:“是的。”安心:“可是你同意来调解,不就是代表了一种有可能的和解吗?”魏晓丹:“我愿意来到这儿面对这件事情,但并不是说我来是想认亲。”安心:“那能说说你愿意来的原因吗?”魏晓丹:“我来,是因为这个事情到了一个必须解决的时候了,他们天天到我家里静坐,要从我爸爸妈妈那里把我带回去。我的爸爸妈妈是非常善良的人,他们让我自己选择。我选择留下,但他们还在坚持。”
大女儿:“因为这里坐着的才是你爸爸妈妈,我们才是你真正的亲人!”魏晓丹:“他们对我没有履行父母的责任和义务,我不能称他们为爸爸妈妈。”大女儿:“妹妹,血缘是不能否定的。”魏晓丹:“我没有否定血缘,我说的是我们无缘。有缘怎么会走到今天?”安心:“那你不认的理由呢?”魏晓丹:“不认就是因为我找不到要认的理由。”
安心:“李才老师,这种情况您怎么看?您有什么想对晓丹说的吗?”李才:“晓丹你好。”魏晓丹:“李才老师您好。”李才:“我看过您很多比赛,您也被媒体称为冷面杀手,这个冷您觉得该怎么理解?是与生俱来吗?还是职业需要?”魏晓丹:“射击运动员比赛时候的状态大概都是这样。私下里我不冷,我是个很热情开朗外向的人。我去年还在下雪天的时候去听过您的讲座呢。”
李才:“倍感荣幸。你对你出生的那个家的环境了解吗?”魏晓丹:“不了解。没有记忆。一两岁我就被送走了。”李才:“我让我的助手收集了一下那个环境以及你们家里的一些图片和资料。咱们看一下大屏幕。”
大屏幕上依次出现的是:
一个九十年代的山村。
亲生父母的家——一座破败的房子。
亲生父亲在煤矿挖煤照片,满脸乌黑。
亲生母亲手里领着一个,背上背着一个,怀里抱着一个走在山路上;
一张没有魏晓丹的五口人的全家福,弟弟被抱在怀里,俩女孩站在两边。
李才:“这是你出生的村子——全镇最落后的。这是你的家——全村最贫困的。这是你的父亲在煤矿挖煤的照片。这是你母亲拉扯孩子的照片。这是你们家缺少你的一张全家福。看了这些照片,你有什么感受?”魏晓丹:“辛苦您了。去找那么多照片。”
全场笑。
李才:“你对这些照片本身没有什么具体感受吗?”魏晓丹:“李才老师,您有话不妨直说,我现在一边训练,一边念大学,读的是心理学专业。您这样诱导式谈话不是很习惯。我是职业射击运动员,讲究不拐弯,直来直去,一击中的。”李才:“好。我想说的是,人是环境的结果,命运是环境的产物。他们当年把你送走,一定是出于无奈。对吧,这位母亲?”
母亲:“孩子,对不起你啊!我们对不起你啊!当时实在是养活不了你啊!”李才:“这位母亲,请不要激动,您如果有无奈可以说出来。”母亲:“无奈啊,无奈啊。虎毒不食子。我们要能养肯定就养了啊。你原谅我们吧!”
魏晓丹不说话。
李才:“这位父亲有什么想说的吗?”父亲哑着嗓子:“我就是想一家人团圆。”安心:“这位爸爸的嗓子怎么了?”大女儿:“我爸挖煤得了尘肺病。”
全场一片叹息和惊呼。
安心:“治疗的情况怎么样?”大女儿:“我跟我二妹挣的钱全用在治疗上了,听说哪儿能治就去哪儿治。为这事儿,我跟我二妹都跟婆家闹了矛盾,现在都离婚了。我弟弟上大学也没钱,就辍学了,现在四处打工。”
又是一片叹息。
一直没说话的二女儿开口了:“关键问题是,这个病根本治不好。我们那片儿,查出来的一共两百零八个尘肺病病人,已经过世一百八十六个了,还剩下二十二个。我爸他也撑不了多长时间了!”母亲哭了:“说实话,我们本来也没脸来认这个女儿,但因为他爸已经这个样子了,他就想一家团团圆圆地,这样以后他走得也安心。”
李才:“晓丹,我知道你作为一个公众人物,一个世界冠军,参与了很多慈善和公益工作,但你可能不知道,你的家庭也是最需要帮助的。”魏晓丹:“的确,之前我不了解这个情况;现在了解了,我愿意尽我所能去帮助他们。”
全场响起了掌声。
李才:“这个帮助我们都希望并不仅仅是物质帮助,你愿意在精神上帮助他们吗?认回他们爸爸妈妈的身份,回到他们身边,或者只是在三百六十五天中有几天回到他们身边?”魏晓丹:“我不愿意。我不能这么做。我只有一对父母,就是我的养父养母。”李才:“是你养父养母有什么想法吗?”魏晓丹:“不,我刚才说了,他们让我自己选择——我选择他们。”
李才:“人生不是二分法,不是非黑即白啊。如果你选择了相认,你就有两对父母,两个家庭,这不是一种美好吗?这不是一种大爱吗?人生在世,只有爱才能感染别人,恨,最终与世无关。因为两个人不是两座陌生的山岗,总要见面的。晓丹,你要潇洒一点,不要跟过去过不去。跟过去过不去,你就永远过不去。原谅是一盏灯,宽恕是一道光,生命是一种角度,如果不放下重担,你就不会获得幸福。晓丹,留出百分之一的爱,来认你的父母吧,他们需要你的爱。爱是彼此的奉献,爱是血缘的流动,爱是迷途知返,你是世界冠军,我希望你能再超越自我,成为自己的冠军。”
煽情的音乐突然响起。母亲离座走到魏晓丹跟前就要下跪。
母亲:“给我们一个机会吧!”
魏晓丹一只手托住了她。母亲跪了几次竟然跪不下去。
台下苏洁对箱子姑娘:“嘿,这姑娘真不亏是练射击的,这臂力!”
安心上前相劝:“阿姨您先请回到座位上去。”
大女儿二女儿起身把母亲拉回座位去了。
尚晋发言:“我想问一下,这个家庭,谁可以代表一个家庭出来说话?”大女儿:“我。”尚晋:“好。您父亲得尘肺病有多长时间了?”大女儿:“十几年了。”尚晋:“从得了尘肺病开始,就开始想要认魏晓丹了吗?”大女儿:“不是。那时我爸病情还没这么重。”尚晋:“你们知道她在哪儿吗?”大女儿:“不知道。”魏晓丹:“你们知道。”大女儿:“我们不知道。我们是通过民政部门找到你的住址的。”魏晓丹:“那是在我们搬家之后的事儿。搬家之前,你们到我们家偷偷来借过两次钱——我不想说是讹诈,但你们从没打算还。我爸妈怕你们再来借,就悄悄搬走了。他们不是不想借给你们,他们也没有钱,靠收破烂供我上的学练的射击。咱们今天谁也别比惨,就说情理。”
尚晋:“这是什么时候的事儿?”魏晓丹:“我刚进射击队练射击的时候。高中时候吧。”尚晋对大女儿:“你们想认她回家是在她得世界冠军之前还是之后?”大女儿警惕地:“你什么意思?”李才:“反对!认不认亲,跟是不是世界冠军没关系。”尚晋:“有关系。关系很大。——是不是在她得了世界冠军之后?”大女儿:“我记不清了。”二女儿:“在她得世界冠军之前,我们找不到她了。她得了冠军,我们才找到她。”尚晋:“好。这说明你们还是世界冠军之后想要认的她。”大女儿:“我妹妹说了,之前我们找不到她。”
尚晋:“可是她在上高中的时候,你们是找得到她的,为什么那时候不认她?”大女儿:“我们供不了她读书。”尚晋:“现在你们的家庭能供得起她读书吗?如果她现在还在读的话。”大女儿:“供不起。我们连治病的钱都没有,到哪儿供去。”尚晋:“这也就是说,你们认不认这个女儿回家,取决于她是不是你们的负担?”二女儿:“我们这样一个贫困家庭,难道还有什么其他的法子吗?我们负担不了,就是认回来,吃苦头的不是她吗?”尚晋:“你说得很有道理。但是你们想过对方家庭的感受没有?”二女儿:“对方说了。他们不在乎她选择谁。”尚晋:“他们不在乎魏晓丹选择谁,是因为他们太在乎魏晓丹。而你们,并不在乎她。”大女儿:“我们怎么不在乎她了?不在乎她我们跑这儿来丢人现眼?”尚晋:“在乎她,就会尊重她的选择,就不会拿着亲情和死亡来绑架她。”
全场一片哑然寂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