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版:副刊

生命不息 文学不止

□邓友梅

鸽子告诉我荆风走了。我对她说:“闺女你要坚强。你父亲还有许多事要你去做。”

文学界的人认识荆风的都认识鸽子,他们父女相依为命。荆风的生活、文学上的事都是由鸽子照顾、打理。

我与荆风认识源于文学。上世纪80年代中国文学迎来了春天。各省市笔会、文学采风活动很多。昆明气候好,一年四季如春,云南又是多民族省份,独特的民族风情、绮丽的山水风光吸引着作家们纷纷到云南采风,参加在云南举办的笔会。去昆明的人都会去找荆风。荆风1950年随军进入云南就没有离开过这块土地。他的足迹遍及三迤。他一生用笔歌颂云南,用枪守卫云南。荆风健谈,为人厚道,又在部队担任宣传部副部长,出行有车。上世纪80年代昆明还没有“的士”,拉着行李箱挤公交车是非常麻烦的事,许多去云南的作家朋友联系荆风,他都会派车接送,并招待在他家吃饭。那时没有公款接待吃喝风气,都是荆风个人招待。去云南的人也都喜欢到荆风家做客。荆风喜存名酒,八大名酒都是10年以上才开封。女儿鸽子杭帮菜、滇菜烧得正宗,她的汽锅鸡、狮子头、东坡肉、熏鱼可称彭家菜四绝。因鸽子的菜烧得好,作家朋友都会慕名去荆风家做客。荆风说有一个月他家曾有26天招待各地到昆明的文学朋友。

荆风因职务关系时常有公务、会务来北京,每次来京他总会抽空来看我,我去昆明也一定会去看他。荆风离开职位后来京少了,我们电话联系多了。从电话中我知道他不是没有机会来北京,而是推开了许多会务及社会活动。解甲后他更珍惜晚年时间,他常说,“反右”“文革”耽误了他22年的写作时光,在位时又耗去他很多写作时间,他得好好用好往后的时间。他沉浸在他的文学田野中,耕耘着、收获着他的一部部作品。65岁后的荆风创作达到了他文学生涯的高峰。出版的作品数量多,有力度而厚重。

1997年10月荆风随中国剧作家代表团出访日本,回国后他路过北京来看我,我担任第四届茅盾文学奖评委会副主任之一,正好评完奖在家休息。荆风的长篇小说《绿月亮》也报送参加这届评奖,这部作品在国内《警坛风云》《作家文摘》连载,在美国纽约《世界日报》连载,由北方文艺出版社出版,发行了30多万册。最终以四票之差没能获奖。我向他谈起《绿月亮》没能获奖,他很淡然地说:“我还会写出更好的作品。”我了解荆风这样说不是宽慰,他把文学视为生命。用生命去写作的人,是会写出传世之作的。

2009年4月我和舞燕受邀参加云南“四海作家”笔会,荆风和鸽子到宾馆来看我和舞燕,他和鸽子也受邀参加这个笔会,他告诉我,他创作了12年、十易其稿的《解放大西南》正交出版社出版,做最后一稿校对,不能陪我同行,让鸽子在此次滇西行中照顾我和舞燕。去的地方,鸽子和当地的作协、驻守的部队都熟悉,有什么事和应酬鸽子可以解决,让我放心。笔会行程楚雄、保山、腾冲、德宏州、瑞丽20多天,一路鸽子像女儿一样照顾我和舞燕,为我们协调了很多没有必要的应酬。离开昆明,荆风如多年的习惯来宾馆为我和舞燕送行。我邀他抽空到北京与老友们相聚。他说他不习惯北京的生活。其实荆风是太眷念云南这块土地了。

2010年4月11日晚鸽子来电话说,荆风和她来北京,邀请我参加他13日由中国作协创研部主办的中国作协重点扶持作品《解放大西南》研讨会。我的记忆中荆风从开始创作《解放大西南》就没有来过北京。这10多年他的心力都在这部作品上。他是解放大西南战役的亲历者,创作这部作品他是以一名军人、作家的使命感、责任感潜心去完成一件宏伟工程。如今《解放大西南》出版,我应去向他祝贺。

4月13日在中国作协10楼会议室,到会的朋友、评论家很多,铁凝主席到会致辞:“这部《解放大西南》是彭老历时12年,经过10次修改,终于在去年80岁高龄时完成的长篇巨著。这部新作长达55万字,手稿重达27公斤,书中人物出现620多位。彭老这种认真、严肃地对待文学、对历史事件负责的写作态度,很令我感动。彭老在60多年的创作生涯中,收获了许多丰盈的果实。他的作品曾给了我们几代人丰沛的文学滋养,至今温暖着我们。他有一双善于发现美的眼睛,西南边境的瑰丽风光,多姿多彩的民族风情,都在他的笔端尽情流露。而无论身处什么环境,彭老都坚持不放下手中的笔,他始终满怀着创作的激情,在艺术的道路上孜孜以求,奋斗不倦,每每有令我们期待的新作出现,这一点,也令我深为敬佩。可以说,彭老是我们文坛的常青树。”

研讨会上我向荆风表达我对他著作出版的祝贺:“我和荆风、鸽子父女两代作家相识多年,情谊笃深。感谢大家的发言,这不仅是对荆风的鼓励、肯定,也是对我们同时代的军旅作家的激励;因为荆风的艰苦奋斗精神代表了我们那一批人共同的愿望。由于才能、素质等各种原因,最后是由他代表我们写出来了。所以大家对荆风的肯定,我听了也很感动,是对我们那一代人的共同肯定;云南能出这本书,中国作协、云南作协能开这个会,我作为他的老战友也非常地感谢。”会后我留荆风在北京多住些日子,老友们畅谈文学。他有10多年没来过北京了。他说:“这次来北京朋友都见到了,手头还有部抗战纪实长篇得赴滇西补充素材。”我理解荆风的心情,自从恢复创作自由,他很珍惜每一天的时间,作为军人、作家的荆风坚守着生命不息文学不止的信念。分别时我们紧紧相拥握手相互嘱咐珍重。

荆风离开北京半年后传来喜讯:《解放大西南》荣获第五届鲁迅文学奖。我遥祝他获得殊荣。《解放大西南》出版后,荆风不断有新作出版、获奖。他是我们这一代中最勤奋的作家,不愧为铁凝主席誉为的文坛常青树。

2018年,荆风的第32部书长篇小说《太阳升起》出版,12月,鸽子代他来中国作协10楼会议室参加研讨会,而这个日子荆风已跟着太阳步入天堂5个多月了。我为荆风又有新作问世高兴,又为失去一位金玉之交友人而悲痛。

2020-11-16 □邓友梅 1 1 文艺报 content57209.html 1 生命不息 文学不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