难忘的时代总是会推出难忘的人。在抗疫时代，张文宏便是当今家喻户晓的人物。要写张文宏，既易又难。因为他是一位医生，就生活在我们中间，与我们互动、交流、共情，息息相通。中国传统文化中有一句话说，“不为良相，便为良医”，这便提出了更高的要求。所谓“时势造英雄”，这是一句老话，但它的另一面就是说：英雄也是来自普通人。张文宏可说是一位知识分子、专家和名医，他做事明确，说话明白，为了抗击疫情的需要，一切都袒露在大众面前。它说明：不仅社会和时代在不断地推出英雄和先进人物，我们自己每时每刻也都在用自己的言论与行动，塑造着自己。对于张文宏医生的写作，似乎使我们对于英雄、先进人物与老百姓、普通人之间的关系有了一种新的理解。

张文宏医生其实是不需要我再加以评论的。作为公众人物，他每天都在网上和线下接受着无数人的评论。他自己也常常评论自己。张文宏本人是不愿接受公众人物的称号的，他只愿意承认自己是医生，是因为抗疫的需要才“冲”到第一线，成为了我们身边的人。而一旦“新冠大幕落下，我自然会非常silently走开”，回归普通人。所以他总是对疫情、防疫和我们每个人的生活、精神、思想认识发表意见，却很少讲到个人私生活和人生经历，“我也不是一个说书人，现在也不是回忆往事的时候……”但他的言行还是深入人心，那便要问：究竟是什么吸引了我们？

首先，自然是交流性。这是人与人之间、心灵与心灵之间，当然也是文学作品与读者之间最重要的因素。作为传染病学科的顶级专家，他自然不时地向我们提出医生的建议，释疑解惑。但作为人，及和人打交道的医生，他也经常越出枯燥的专业知识的范围，用大家都听得懂的话，设身处地和不同处境、不同要求与疑问的人交流。在这场波及全国乃至世界的疫情风波中，这种交流及其重要性，几乎是不可替代的。

与交流相联系的自然是“态度”。在张文宏看来，事实和常识总是最重要的，有时甚至是颠扑不破的。所以他从不遮遮掩掩，心之所想便是言之所述，对人的关心和实事求是的态度使他总是说真话，不说大话、套话，坦诚直接，充满善意有时又不乏幽默。一个有态度的人，自然便也是一个有个性的、真诚的人。这也是作为一名“良医”的并非纯技术要素而是社会化生成的必要条件。

张文宏有些“金句”已广为流传：譬如，“不能欺负老实人”。譬如，“共产党员先上”！这句话既熟悉却又似久违了。还有“把病毒闷死”，以及传染病是“穷病”等等。张文宏还有一句话让我印象深刻，他说，“我对乡下人一直老好的”。对乡下人（弱势群体）好不好似乎也是一条做人的原则，反映出了某些重要的方面。善待他人和平等待人，是一种做人的基本道理。真心和真诚，有话直说与互相信任，“所以人跟人之间没有交流的损耗”。

现在，可以再说说《张文宏医生》这篇报告文学作品的几个写作特点：它当然明显地是一部人物报告文学的作品，却也并不是光写张文宏一个人的，它同时也写了张文宏的老师翁心华教授，以及前辈戴自英教授，还有他的许多同事们：陈明泉、毛日成、张继明、吴凡、虞胜镭等等。它既写了“传承”，也写了“团队”。正如在获得全国防疫先进个人称号后所说：他是代表团队来领奖的。华山医院感染科多年来专业排名全国第一，当仁不让。张文宏是感染科主任，又是上海市新冠肺炎临床救治专家组组长，张文宏很明白自己的责任，他对自己团队的医生们也关怀备至，临床查房时总有心帮助病人建立对团队主治医生或年轻医生哪怕实习医生的信任。“这个很要紧的。你不好让病人只记得你一个人，只相信你一个人，这样下面的医生怎么办。你说是吧？我也要帮助自己团队的精兵强将建立自信”。张文宏说。多年来，他被自己团队的同事叫作“张爸”便是佐证。

在这部整理了大量的资料和作了多次采访后所形成的文学作品中，作者程小莹还采用了两种不同的字体。有一种小号字所排列的篇章，那几乎可以视为是张文宏的自述，他讲的话和口述实录。这也反映了这部作品的特点。

《张文宏医生》并没有采用全知全能的视角从事文学叙事，而是采取了有限的视角，表现人物最具特征性的内涵。它当然也约略地介绍了张文宏的生平：瑞安中学毕业，13年本硕博连读的学医经历，以及在非典、禽流感、埃博拉病毒到新冠抗疫中的成长，却并不想写成一篇人物传记，用过去来证明现在的必然性，而是紧紧地抓住现在、细节、特征，用人物自己的言行来塑造人物，富有乡土气息的语言和灵活的笔触，使读懂张文宏，读懂一个先进人物，成了一次吸引人的经历。

我记得《收获》杂志以往并不是以纪实类的作品和报告文学见长的。这次，疫情尚未结束，便发表了这部及时、及物、现在进行时的与近距离反映现实的作品，也可以说是一次有意义的尝试与收获。“身后是非谁管得，满村听说蔡中郎”（陆游《小舟游近村》）。语言是有力量的，文学写作也是有力量的。此亦一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