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翔是一位执迷于日常观察的小说家。短篇小说新作《伯爵猫》有他小说的一贯特点,也有一些新的掘进。南翔是场景描写的圣手,小说讲究画面感与舞台效果。他之前的小说《绿皮车》精心勾勒即将消失的一趟慢车,反映世道人心,如今的《伯爵猫》细描精绘了城市一间即将歇业的小书店,折射出都市的芸芸众生。
爱情,可以说是一种至死方休的对生的赞许,是小说叙事永恒的追求。伯爵猫书店关门的前夜,女老板、店员、电工以及一干书友到场,各色人物的生活与情感在此夜交错与延展。女老板娟姐的神秘情人,生活在他城却从未出场,谜团一样回荡在书友们的言谈中,还有她与律师之间难以言传无疾而终的情愫;一对职场男女在伯爵猫书店结缘,很快发展成情侣,过上了二人生活,不再来书店,书店的宿命却拓展了人生的另一页风景;店员阿芳与在娱乐城上班的阿元,他们的爱情也面临着困境,阿芳担心阿元受到夜场风气的熏染而变坏;来书店修理灯箱的电工,言辞之间透露出是一位在城市里吃喝嫖赌洒脱不羁的主。缤纷的情感集中在书店“歇业典礼”上书友们的言谈中呈现,小说家言,自然不必当真。
小说中书友们讲述的情事,是在虚构文本中的另一重虚构,书店情事便产生了影影绰绰、真真假假的艺术效果,拓宽了想象的空间。小说写作如同作画,太写实太确凿反而会减损艺术真实与审美想象,南翔深谙个中奥妙,尤其是书店女老板娟姐的爱情书写,几笔带过,看似浮光掠影,却又草蛇灰线,这位以书店为情人的都市女性的个性追求,令人欲窥而不能畅其快,留白很多。读后不禁心生疑问,这位开了16年书店的女人,到底经历过什么。有些书店情事,如同小说中回荡的歌声《可可托海的牧羊人》中的描述:“那夜的雨也没能留住你,山谷的风它陪着我哭泣。你的驼铃声仿佛还在我耳边响起,告诉我你曾来过这里……”
小说中,南翔再次将舞台场景艺术与隐喻象征手法娴熟地结合在一起,在现实土壤散发人间烟火气的同时,于精神和文化的维度一并飞升。单从命名艺术上看“伯爵猫”,这是一只有着贵族气质的花猫,可以类比繁忙现代都市中依然保持读书习惯的“精神贵族”。此猫也确实个性十足,只有在娟姐发令或者新顾客来临时才施展绝技:“倏然窜上二楼,从窄窄的廊梯边慢慢探出身子,将背脊蜷成一柄张开的折扇,四角踏在一条线上,千钧一发之际飞弹出悬梯,轻巧地落在一楼的案台上”。夜幕深深,娟姐将书店的灵魂“伯爵猫”送给了店员阿芳。书店歇业,猫也送人,让人情何以堪?然而结尾书友们的一个不约而同的动作,为伯爵猫书店留下了温馨而耐人寻味的一笔。
小说是叙事的艺术、形象的艺术,也是语言的艺术,《伯爵猫》更能看出旧学根底对南翔小说的影响。比如小说开篇,“今年的冬天有点冷……阿芳从春潮鞋店出来……不到七点,天就黑尽了……”稍微对文字敏感一些,就不难感受出其中古典白话小说的味道。南翔以往的小说,要么塑造人物钩沉历史,要么虚构场景寄托既往,较少以自己寄身的城市深圳为小说背景。新作《伯爵猫》却是一篇地地道道的深圳背景小说,人物也呈现出某些深圳特质,五湖四海之人背负着自己的故事汇聚于此。这似乎昭示着,他开始在写实和虚构之间,在过去与当下之间,找到了新的平衡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