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版:新作品

无言的贝母山

□张瑞田

进入贝母山大峡谷,凉意袭来。林木结队,粗细有别,高低不一,暗绿色的树叶,传送深秋的讯息。灌木葱茏,常常看到不知名的鸟从树丛中快速飞起,向远去的山尖急促地振动翅膀。陡峭的山崖,如一块立体的木板,惨白、阴冷,浮动着层层寒气。山崖底处,是干涸的河床,巨大的鹅卵石横亘其间,大大小小的石头,在河床沉睡,等待雨水在山上汇集,然后从这里经过。

山路崎岖,停停走走,有时是平坦的缓坡地,视线宽广,山中景色一览无余;有时是山崖间的盘山路,汽车靠一侧行驶,速度慢,如蜗牛爬行,另一侧是几十米深的河床,看一眼,胆战心惊。

高山逶迤,起起伏伏,如同屏障。只是高低不同的山岭,厚薄相间的植被,欲垂未垂的山石,留下了不轻不重的感叹和悬念。当然,贝母山大峡谷不是世外桃源,几近于原始的山区。神秘的山谷、曲曲弯弯的山洞,是探险家的天下。此时,牧羊人凄婉的呼唤,让我感觉到了若明若暗的人间烟火。

贝母山大峡谷的宽度不低于50米,一侧是季节河,大山从河床直插云天,另一侧的山显得温和,密密匝匝的灌木,从山下向山上蔓延,祖母绿玉石一样的苍翠,铺展成一道独有的风景。

傍晚时分,夕阳西下,山山岭岭有了明暗,有了色差。汽车从一道山梁下来,进入一条山间小道,两侧是两尺多高的萋萋荒草,像两队欢迎我们到来的朋友,舞动身躯,扬起双手。从车窗望去,看见十几位少年在山路上行走,他们背着书包,穿着朴素的秋装,听到汽车的马达声,自觉地分散到两侧,停下脚步,看着驶过的汽车。山中少年俊朗、礼貌,他们抬手敬礼,短促、有力地说:叔叔好!我们举手还礼,叠声回答:小朋友好!

山高、路远、坑深,怎么有人居住。突然想起牧羊人和他的羊群,便做出判断,这些小学生一定是牧羊人家的孩子。这里的牧羊人不止一家。陪同我们的宁南县朋友说,大峡谷的尽处有一个村庄,他们是探矿者的后裔。有清一代,一群探矿者到深山老林找矿,他们深信,无人进出的大山会有无尽的宝藏,于是,他们冒着生命危险,进入大山找矿、开矿,一代代人顽强生活下去,直到今天。他们的命运引起我的兴趣,我想知道他们从哪里来,是否经历过辉煌和痛楚的失败,今天的坚持又为了什么?想到这些,我本能地回头,看着身后那些快乐、健康的孩子。他们在草地上移动的身影,朝气蓬勃,像早晨七八点钟的太阳。

贝母山,位于四川凉山州宁南县,奇伟的山体如同一位粗犷的男人,舒展双臂,俯首沉思。险峻中透着飘逸,柔曼中显现着独有的巍峨。我从不同角度俯仰贝母山,看贝母山的野性,没有修饰的壮观,看贝母山浑身是胆、无所畏惧的样子。

在贝母山大峡谷穿行,途经一条幽婉的瀑布。我们被瀑布陶醉,停下脚步,拨开树丛,在鹅卵石上跳跃,靠近飞流直下的水花。瀑布高达30余米,从山顶缓慢倾斜,犹犹豫豫的。以扇形直扑地面,借助山体的石阶,摆动身体,舒缓、抒情地展开,哗哗哗、啦啦啦,一路吟唱,如同一支永远唱不完的山歌,在峡谷中回旋。今年欣赏了很多瀑布,广西的德天瀑布、贵州的黄果树瀑布,疑是银河落九天的磅礴气势,的确令人击掌。只是太嚣张了,让人惊奇,也让人窒息。贝母山大峡谷的瀑布很从容,看她烂漫的舞姿,倾听她纯情的低语,似乎看到了贝母山大峡谷中的一段儿女情长。我好奇地问宁南的朋友,眼前的瀑布有名字吗?没人回答。这也是回答。没有名字。隐藏在贝母山大峡谷的瀑布,她以自身的高傲,一个人在峡谷中坚守。她的舞姿跳给自己看,她的歌唱给自己听,她的存在价值只有她自己知道。我跳到岸边,从远处仰观瀑布。脚下是草,还有灌木丛,汽车碾轧出的车辙深深浅浅。我想为这条瀑布起一个名字:情人泪。她是贝母山大峡谷单纯、典雅的情人,她不施粉黛、不做惊人之举,那些诗意的呈现极其自然,就像她的贝母山,就像她的大峡谷。

夕阳西下,暮色阑珊。山中的暮色之美着实独到。山崖、树,依然清晰可辨,树距之间的空隙弥漫着暮色,海水一样清洁。有鸟从这块“布景”中飞过,黑色的翅膀擦着暮色消失在大山背后,留下几许苍凉。我若有所思之间,汽车再一次停下,几个人指指点点,走向一块山崖。隐约听到议论,那块岩石与一位名人相像,或许是附体。我对这样的穿凿不感兴趣,甚至认为,对绝妙山体附会一些世俗之言,是对大山的冒犯。大山是自然的精灵,他的价值正是于天地间雄伟耸立,在昼夜之间默默思忖,是对我们一次又一次无声的告白。贝母山会说话,他的语言我们心领神会。

从贝母山大峡谷出来,天色黯淡了。抬头看天,海蓝蓝的苍穹,有星月,有薄薄的云。汽车从山路返回宁南,贝母山大峡谷的瀑布依旧在我眼前缓缓飘落,那是一行至深至切的情人泪……

2021-05-14 □张瑞田 1 1 文艺报 content59805.html 1 无言的贝母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