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把孕育万物的大地称作母亲,因为大地永远是人类赖以生存的空间环境;而大地母亲这个抽象概念,在传统的民间观念中却是非常具象的,它是蕴含生气、象征繁育的山形地势,它是其形生动、其色光彩、其土湿润、其石细腻的膏腴之地。
是的,在民间的观念意识中,大地母亲其实是真切可感的大地美人,一个楚楚动人的形象,它有着锦山绣水般的容颜,密林修竹般的茂发,膏土玉泥般的肌肤。看着它,让人神旷心怡;拥有它,令人志得意满。
人们所向往的风水宝地,不仅应能给人拥南亩的踏实无忧、烹龙泉的便利惬意,给人关乎休养生息、安居乐业的自然条件,还应有赏晚翠的优美闲适、听渔歌的安然恬静,有维系人的性情学养、气质精神的自然生态。因为,人们不仅要在那样的山水中生活起居、繁衍生息,还要向自己倾心的大地美人寻求精神慰藉,并得到心灵滋养。
所以,视名人为名山所孕育,成为渗透在中国人骨子里的一种观念,无论自觉或不自觉,人们在标榜人杰时总是会情不自禁地联想到哺养他们的那方土地。
所以,天人合一、道法自然成为中华美学精神的核心要义。古村落最能表达人们对大自然的尊崇和膜拜。任何古村落,哪怕它千年高寿,在大地母亲的襁褓里,永远像嗷嗷待哺的婴孩。在辽阔的苍穹之下,它通过屋宇的水平铺开构成建筑群落,形成优美的天际线,仿佛舒展身体紧贴大地,吸纳天光地气。假如它匍匐在田畈上,如同成百上千只沉醉于孵化期的大鸟;而在逼仄的山坳之中,它依偎团团绿荫,聚族而居,则似进入梦乡也在反刍生活的牛。在自然的怀抱里,它是恭顺的,也是谦卑的,古村落的恒久恰恰得益于自然的庇护。
所以,投入呼应自由心灵的山水怀抱,历代文人热情讴歌自然的伟大、圆满和充实,倾心描写山水的景象、神韵和意境,留下大量脍炙人口的传世之作。虽然,其中不少诗词乃寄情山水、触景生情或托物言志之作,只是把自然物当作主体精神的对应物,来抒发、表现、象征人的内心世界和人格特征,似有“纯功利地、纯工具化地对待自然”之嫌,但是必须看到,更有无数作品模山范水,主要描写山水乃至自然万物的状貌声色之美,从谢灵运到王维,这样的诗人比比皆是,甚至包括李白也多有纵情放歌山水的杰作。《春江花月夜》虽然也写离愁别绪,但统率全篇的却是浩渺、空灵而迷茫的月色,是春江花月夜清幽的生态之美、意境之美。
我之所以要从民间观念和诗歌历史两个角度谈生态文学,是因为生态文学是一个新概念,它的出现,呼应了当下对生态困境和危机的深切忧患,对生态恢复和重建的迫切愿望。而在它出现以前,我们并不是没有尊崇、亲和生态的传统,并不是没有关怀、体恤自然的文学。恰恰相反,历史上,中国民间甚至把山水和自然万物当作神灵来供奉来膜拜,至于文学,我参加中国作协庐山国际作家写作营“生态与文学”研讨会时论及这一观点,曾以收录16000余首诗词的《庐山历代诗词全集》作为明证。
因此,我认为,繁荣生态文学并非突兀的、应时的事件,它既是与中华优秀文化、中国文学传统的现实对接,也是对其天人合一、道法自然的审美价值观的当代延续和弘扬。
繁荣的生态文学,应能深刻揭示自然生态与人类命运、与人的心灵世界休戚与共的关系;应能以其独特的文学魅力感召人们尊崇天地、亲和自然的情感,引导人们追求优雅诗意的生存格调;应能准确反映当下的生态危机、探究其社会根源并生动描写生态建设的伟大实践。
最后,期望我们的视野和笔端,自有写不尽的大地美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