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到了草木葱茏的季节,我却格外想念只在人间度过36个春秋的妈妈,她在60年前从我的天空如流星般急逝而去。
离开3个年幼孩子的妈妈长眠的这块土地,是她用汗水和心血浇灌而成的黄海西岸的家乡盐碱地。为了将草木不生的盐碱地改造成能长庄稼的黑色土地,妈妈在田头挖塘,将地下三四米深的黑土取出,覆盖在盐碱地面。挖黑土、运黑土是一项繁重的劳动,患病的爸爸干不了重活,妈妈成了家中的顶梁柱。我清楚地记得,其他人家都是男人推着木轮车运土,而唯有妈妈吃力地推着装满黑土的木轮车,沿着十多米长的斜坡向上攀爬。身单力薄的妈妈一步一停,步步发颤,爸爸不忍心,找来绳子拴在车头向前拉,但拉不了几车就病痛难忍,不得不停下休息一会。妈妈就一个人用背篓背运黑土。就这样,一天天、一月月、一年年,两个春夏秋冬、700多个日日夜夜,不仅将门前的两亩多盐碱地铺上了一尺多厚的黑土,还将村后的一亩多薄地改造成能长庄稼的良田。
妈妈就像一台永不停歇的发动机,从早到晚、从春到冬,从没有闲着的时候——晨曦未露,我们还在梦中,她就下地干活了;夜幕降临,田野一片暮色,妈妈还在田间忙碌……夏天烈日当空,大地冒着热浪,妈妈背着篓筐去田野挖猪菜;冬天北风呼啸,屋外寒气逼人,妈妈提着粪箕去路边捡肥料。
即便是钢铁铸成的发动机,超负荷地运转也会过早损坏, 33岁的妈妈患上了重病,大夫说除非到南京大医院做手术,可以多活五六年。可妈妈不愿意为难亲友、不愿意让家庭、让子女负债受累,就这样放弃了手术,身体每况愈下,终于卧床不起。
甚至在她生病时,几乎每天晚饭后我们都能看到妈妈在煤油灯下做衣服,一针一线,那样地用情用心,屋里光线昏暗,手指经常被针扎破流血,而那些衣服,大多数都是给邻居做的。
菩萨心肠的妈妈,任何时候都是先想到别人。那时我们苏北地区穷,而北边鲁南地区更穷,每到春天,常有一些那里的穷人向南讨饭经过我们村。一天早上,门口来了一位面黄肌瘦的山东大娘和一位六七岁的瘦小女孩,妈妈觉得她俩可怜,就将刚做好的稀饭盛给她们吃,看到孩子上衣破旧,她就把妹妹唯一一件换身衣服送给她,母女俩临走时,妈妈还将家中仅有的两个菜窝头塞到孩子手中。而当时的我们,家里吃的是救济粮,那顿早饭多了两个人,妈妈就一口也没吃。后来,这位山东大娘记着妈妈头上别了一支破旧的红色簪子,到县城要饭时将人家送她的所有钱买了一支新簪子,返回山东时特意来到我们家送给了妈妈。
妈妈虽然没有念过书,却懂事理、有大志。记得有一天,我问妈妈我们村为什么叫“租地村”,妈妈说新中国成立前全村人没有一寸土地,都是依靠租种地主的土地生活,所以就得名“租地村”, 全村穷得远近闻名。自从家乡解放,共产党、新四军来了打倒地主,穷人分得了土地,生活才渐渐好起来。妈妈语重心长地对我说:“孩子,不要忘了共产党带给我们的好处,不要忘了感恩。你长大后去参军,保家卫国,不能再让穷人吃二遍苦、受二茬罪。”妈妈的话我一直铭记在心,当年一拿到“入伍通知书”,我就跑回家把它恭恭敬敬地摆放在妈妈的灵位前。
然而给了我生命、给了我教育、给了我前进方向的妈妈,我却不能回报,这让我一生愧疚,这种愧疚随着时间的推移与日俱增。我愧疚在妈妈病重卧床时日不多时没能经常陪伴,我更愧疚连妈妈的模样都没能记住。在部队,战友们想念亲人时,常常把随身携带的家人照片拿出来看一看。我们家过去很穷,妈妈生前没有拍过一张照片,每当战友们看着亲人照片时,我便泪如泉涌,伤心欲绝。有一天,我找到驻地一位画家,请他为妈妈画一幅肖像,准备时时带在身边。画家要我说出妈妈的相貌,可我左想右想,怎么也记不清、说不准,我不知道妈妈的模样是何时从我脑海中消失的……我更愧疚60年间,我仅为妈妈扫过一次墓。我想,世界上最使人痛苦的,莫过于不能报答母亲的养育之恩。
我想跟妈妈说,您经常念叨租地村穷根太深不知何时才能翻身,如今我们村与全国各地的农村一样,在共产党的领导下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现在几乎家家都是“万元户”,一半人家有了小汽车;过去全村都是土墙草顶的房子,现在全都变成了砖瓦房,很多人家还盖起了楼房。
妈妈,如果有来生,我还做您的儿子,一定经常陪伴在您身边,我会经常和您通话,让您不再寂寞。手机还可以视频,我可以看见您的容颜。现在,我们的医疗条件好了,我要年年带您去体检,让您不再疾病缠身;现在我国人民的生活水平提高了,我要好好地赡养您,让您过得舒心开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