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骑鲸而去》的创新之处在于设立了一个独特的叙事空间——在现代化生活版图中开辟出来的独立小岛,但它又并非隔绝现代文明的桃花源,这个岛通过补给船只、现代技术和建筑连接着现代文明。岛上的人从事的是现代经济发展后衍生的工作。所以他们并非荒岛求生,重建文明秩序,而只是在相对空旷的领土上对现代文明延伸和复刻。这意味着,他们逃脱了有形的现代文明,却无法逃离心中无形的现代文明,他们无法创建新的秩序,也就无法逃脱现代文明的枷锁。唯一为这困境给出一点指引的人是老周,每天上演的世界剧场,让他的生命拥有了翻倍的容量。他是唯一一个试图以内心秩序抵抗现代文明秩序的人。
小说有很强的“原点”辩证观念,起点亦是终点,边缘亦是中心。大海是文明的起源,人类的生命由海洋生物进化繁衍而来,而在小说中保留最后一点人性和文明痕迹的老周选择的最终归处也是大海。老周、“我”、王文兰在荒无人烟的小岛上被放大,仿佛又是世界的中心。戏剧元素的插入不仅形成了一个无限的“看”与“被看”的辩证对应结构,还搭建起了广阔多层次的叙事空间。
然而孙频所设置的无限循环的辩证又要指向何处呢?小说中老周借《麦克白》中主角最后的自白,捅破了这无尽的“看与被看”中戏剧的虚无:“它是一个愚人所讲的故事,充满着喧哗和骚动,却找不到一点意义。”虚无似乎成为了小说最后的归途,喜怒哀乐都不过是无意义的表演,而小说中人物的选择更是走向空旷的虚无:“我”又复归到人群中,生活并未因此而有一丝改变;王文兰企图在岛上活出人样,而她的抱负注定无法实现;老周回到了海洋,成为了具有中国“隐逸之士”气质的人物,但我们无法解释回归海洋究竟是一种怎样的出路,个体逃离大陆文明、倒退回海洋如何成为可能。镜头外的我们,目睹了一切的发生,目睹了一场逃离文明失败的闹剧,却不知归向何处,如何归来。
本书末尾的访谈《所有逃离皆为归来》一文中,孙频提到,什么样才是更好的生活只是一个无法有定论的问题,人的千姿百态会产生出千姿百态的生活和结局,这似乎解释了她平淡结局中不指明出路的原因,但又难免有些牵强:至少我们无法否认,对城市中权力攀附、人际关系冷漠无情的境况的否认是本书中人物“出逃”的前提,而这样的出路绝不会是千姿百态的生活中的一种。孙频带着读者和人物逃离到避世感中,却忘了归来,读者和人物迷失在空旷的文本中,被庞大广袤的海洋吞没,一如孙频在小岛上第一眼看到海洋时那样空虚震撼。
(本文获研究生组三等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