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版:书香中国

江郎才尽(自序)

□陶长坤

中国有一句成语,也是一个典故,曰:江郎才尽。江郎者,南朝人江淹也,著名文学家。少年早成,即有文名,但晚年才思枯竭,大不如昔,故人谓之江郎才尽。我非江郎,本无大才,即使略具小才,亦自感才尽矣。

我一生无他爱,唯爱文学,爱诗歌,爱散文,更爱小说;写过诗歌,写过散文,写的更多的也是小说,达六部之多,二百余万言。

我最早喜欢的是诗歌,最早开笔创作的也是诗歌,那是在中学时代。初中的时候,我就在县报上发表过五言四句的豆腐块小诗,还得了两元钱的稿费,乐得忘乎所以。到了高中时代,我不断地在学校墙报上发表校园诗歌,达一二年之久,成了个小小的“校园诗人”。那时写的诗,今天看来,也不过是顺口溜、打油诗,下里巴人者也。大学之初,还一度学写过旧体诗,并曾给北京大学的王力先生写信请教过诗词格律问题,且得到他老人家的复函,予以热心指导。但我天生缺乏音韵方面的禀赋,分不清平仄,终究知难而退了。再说,一个时代有一个时代的文学,旧体诗词已是过时的东西,明日黄花,纵使李白、杜甫、苏东坡再生,也难以振兴了;就是将他们当年的名篇佳什移到今天才发表,恐怕也引不起什么轰动,甚至也少人问津了。不过,我偶尔还写几首文言打油诗,游戏笔墨而已。而对白话新诗,我也渐渐失去了兴趣。五六十年代,我也曾喜欢过贺敬之、郭小川们的诗,但那类诗体,后来也式微了。特别是今天有些所谓的诗,云山雾罩的,我连看都不爱看,也看不懂,更不用说学写了。

大学时代,我就开始写小说了,而且还是大部头的长篇。大学三年级的时候,我们全班同学去安徽定远县搞了近一年的农村社教运动(亦名“四清”运动),回来后即是“文化大革命”。我是“逍遥派”,便“躲进小楼成一统”,偷偷地写起了小说,题材便是以下乡农村为背景的农业合作化。大学毕业后,我分配到白山黑水林海雪原的大兴安岭工作,此期间完成了一部作品,初名《英雄谱》,后定名为《山村晨曲》。我殷切希望她能出版问世,正如十月怀胎,总望一朝分娩。于是便寄到了上海文艺出版社,并在致编辑同志的信中说可文责自负,不料某编辑回信说,“文责自负”乃右派言论云云,顿时唬得我舌头伸出有三尺长,书自然未能出版。80年代初,我在辽宁大学读研究生期间,又开始创作起以大学生活为题材的长篇小说,名曰《丽娃河畔》,也未能出版。我真正出版的,是到内蒙古师范大学任教后创作的以中国现代作家生活为题材的《风流场》(工人出版社),及以大学师生为主人公的改革题材小说《静静的大运河》(大众文艺出版社)。小说是叙事性文学作品,主要讲究的故事情节,表现不出太多的才气。当然也不尽然,曹雪芹的《红楼梦》,就是一部才气横溢的大才子书。

我认为,最能酣畅淋漓地表现文气和才气的是散文。散文可记叙,可描写,可抒情,可议论,十八般武艺皆可用得上,可将才气发挥到极致,唐宋八大家无不如此。故此,我也断断续续地写过一些散文,特别是在退休之后。我写的散文并不多,也并无名篇佳什,却倾尽了我的才气,或者说把我的些许才华发挥到顶点了。从这种意义上说,亦可谓江郎才尽了。不过不是说今不如昔,而是说在这些散文,特别是几篇自以为较好的美文身上,呕心沥血,穷才竭智了。

我平生爱美文,也尝试着写美文。所谓美文,就是语言美、意境美、情思美的至美之文,一个“美”字了得。或华光四射,《岳阳楼记》《赤壁赋》《长江三日》是也;或秀丽柔媚,《洛神赋》《桃花源记》《荷塘月色》是也。行于所当行,止于所当止,行云流水,飞光溢彩,美之极矣!

我也写出过自认为较好的几篇美文,如《月照小黑河》《胡杨啊,胡杨》《吊昭君墓》《梦断兴安》《坐床观海记》《草地赞》《凄美的落梦湖》等。我写这些散文的时候,如醉春风,如饮芳醇,如醍醐灌顶,心旌摇荡,神怡气爽,物我两忘,近似迷狂,进入一种出神入化的境界。

苏东坡曾言:“我一生之至乐在执笔为文之时,心中错综复杂之情思,我笔皆可畅达之。我自谓人生之乐,未有过于此者也。”我服膺其言,不辍为文,乐于为文,甘之如饴﹔纵地老天荒,海枯石烂,亦不悔也。

最近忽生一念,将过去写过的散文或近似散文的东西搜罗起来,编为一集,并将我自认为具有代表性的一篇《月照小黑河》的篇名做了集名。我的全部才气、才华、才情都凝聚和绽现在了这部散文集上面,既是才尽,也是尽才了。

(摘自《月照小黑河》,陶长坤著,作家出版社2021年11月出版)

2022-03-02 □陶长坤 1 1 文艺报 content63826.html 1 江郎才尽(自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