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2年伊始，读到了广西壮族作家黄土路新出版的诗集《黄土路诗选》，深为其中每一首朴素、幽邃的诗而惊叹。这是一部写在天空中的书，一阙写在梦里的诗。黄土路在日常琐碎的生活中，体验生命的宏阔、辽远。他的诗是对生命体验的直接流露，同时还包含着深奥的智慧和思索。他的思绪中有对过去的依恋、对现实的思索，也有对未来的畅想，无论过去、现在还是未来，诗人穿越时空的距离，走向渺远的时空之上，开启对世间万物永恒的思考。

黄土路是一位专注于抒写生命和心灵的诗人，他专注于生命和心灵的宇宙，将生命的船舵驶向心灵的深处。生命是由壮丽的波涛与轻柔的细流交汇而成的风景，其间每个画面都引人驻足、教人顾念。黄土路摆脱了时间积累的具体过程的诱惑，将目光投向生命的两端。“我的爱微弱，柔软/也许只足够爱生命剩下的这些年/像昙花一现/或者更长久一些/像花香/在人间弥漫”（《微弱的爱》）诗人穿透种种想象，通过“昙花”能够读出生命的寓言、生死的参悟。“我们的妹妹越来越长得像你了/我们在她身上/看到你过去的影子/我突然意识到我们正列队一个个穿过你的年纪/到前面去等你”（《母亲》）“妹妹”与“母亲”的关系，其实正是一种生命的延续，穿透时间的距离，“母亲”的影子在“妹妹”身上显现。他的诗充满了凝重感，这正反映了他一贯的美学追求：寻找日常生活中那些最能传达本质特征的事物来加以抒写。正如黄土路在序里所强调的：“诗歌是什么？每天搬动着语言的荒木和杂草，不过是想找到一条从内心通往世界的路。”在黄土路的生命中，似乎总存在一块虚拟的心灵之地，用语言建构着自己的精神家园。

黄土路在诗歌中抒写生命的无涯和心灵的无限，营造出一种渺远的意境。而这一切通过对“天空”“梦”以及与天空有关的“云”“鸟”“风”等意象来强调“远”的境界。阅读《黄土路诗选》，我发现书中提到“空”字有54处，其中“天空”有30处，写到“梦”字有32处，写到“远”字有55处。对这些意象和字词的选择与把握，反映着黄土路诗歌创作的个性，也反映着他对生命终极的独特理解与认识。黄土路诗中的“天空”既意味着无涯的宇宙空间，又象征着无限的心灵空间，客观上透露出诗人对宇宙人生两极的探寻。这些意象承载了来自诗人灵魂深处的主观情感，于是抽象的哲理变成富有感染力的形象与意蕴，从诗中流溢而出。

黄土路诗中对天空及诸意象的抒写，反映出其对中国传统诗学所推崇的“自然境界”的向往，这种幻想像轻轻流淌的泉水一样将诗人缓缓推向梦境的岸边，让他暂时忘却尘世的纷扰。天空因其高远而无限广阔，成为诗人栖息的精神家园。诗人一再强调“天空很空”、距离之“远”，意在呈现天空的宽广之余，勾起人类对无限的生命存在的向往。有时候，“天空”对应的是“空旷”“空无”：“哦，那条路在郑州/两边长满了梧桐/我经过的时候/还不是它最美的时候/它最美的时候梧桐叶不断飘落/天空就显得更空了”（《未来路》）；“对着窗外的天空/那些燃烧的云都不会留下灰烬”（《捕云者说》）。生命何尝不是如此，不必太在意自己的痕迹，去拥抱和体会那份空无。有时候，“天空”是我们施展抱负的场域：“想成为天空的一部分/在灵魂深灰的底色上/涂上一抹蓝”（《去往天空》）。真正的诗人总在为人类灵魂守夜，所以在喧嚣的世界里，诗人执著于灵魂深处对天空之“蓝”的明净世界的追寻：“通过青草埋没的小路/我的灵魂/跟上了谁的脚步/它跨过我的身体/穿过这片树林/追上风”（《秋日》）。在空无与追寻中，诗人展现了对于生活与生命的多向度的思索。

在诗人的主观幻想空间里，“梦”是他的重要领域，对社会表象和生命本质双重穿透后，通过一种幻化手法来暗示在时间的永恒审视下，生命存在和生命运动的循环往复。“这是我的一个梦啊/在陶罐上 柳叶轻轻起身/从那棵最老的柳树开始/直到 彻底消失//在时间的守望里/陶罐活过来了，水波荡漾”（《柳叶飘过姬水河》）这个梦既写出了感慨时间流逝似有还无的虚幻感，又写出了如梦如幻的时空距离感。诗人避开生活中的波峰险浪，从“陶罐”这个微观视角出发，用一种温柔优美的语调，抒发他对曾经的生活和美好时光的眷恋之情。从他写“梦”的诸多诗作中可以看出，其内里都蕴藏着具有时空意味的人生思索，充满对生命和时间的无限洞察力。诗人用有限的个体生命丈量无限的时间长河，而这无限的时间长河又恰似一个梦，构成一个辽阔幽远的空间。

在这些诗作中，诗人全身心地投入到自然的怀抱中，打破物我阻隔，与万物交谈。他的目光具有深邃的穿透力。黄土路始终以意象语言咏唱，显出浪漫主义抒情色彩，同时又闪烁着智者的思想光芒。《离年》《我梦见故乡有一道裂缝》等诗作都洋溢着一种浓烈的怀旧气氛，诗人超越时空距离，让时间回溯到美好的过去。黄土路如一个漂泊者，穿行于现实和虚幻之间，梦幻般徜徉在精神的领地，听听树上鸟儿鸣叫，看看天空白云朵朵，等风来吹去离年的忧伤，“也不知来自过去，还是此刻，前生或者后世”，回荡于诗中的是深邃的哲理。

《黄土路诗选》的意旨是内敛的，其诗境却又是辽阔的。诗人脚踩大地，仰望天空，在诗歌中展现出对时间和生命的深刻思索。他总是不停地捕捉客观事物与自我灵魂的契合与呼应，使诗歌处处弥漫着内外世界的共鸣。一首首看似轻巧实则凝重的诗，充满了咀之不尽的生命意蕴。这种浑然天成的气质，散发出诗性的光芒，流露出诗人对宇宙人生的思索、对精神世界的追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