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当代题材创作文本的成色越来越影响整体质量提高的当下,一出来自革命老区的赣南采茶戏《一个人的长征》,既因张曼君导演充满诗化意向的精彩演绎,也因优秀采茶戏演员杨俊饱含真挚激情的细腻呈现,更因剧作者盛和煜深沉精巧、洗练传神的故事讲述,使得此剧让人在观赏中由衷称绝,为故事取材的小中见大、人物形象的平凡真切,以及文学格调的质朴、精绝而惊叹,其无愧当下红色题材的高光突破。
尽管《一个人的长征》取材于小说,但主人公骡子的代表性、典型性、深刻性,却被盛和煜发现和开掘得精彩异常。作为写戏老手,盛和煜的创作优势恰恰在于他表达内心情感的那份真挚而不矫情。他抒写形象虽执着于小人物,却总能在平凡中闪现人物本真的赤诚和变化的精微。
和盛和煜所有戏一样,该戏依然人物不多。骡子与花姑是一对平凡的农村男女,之前他们对革命并不具有自觉的认识,但他们人生和信仰的走向,则正是该剧所要表现的主体。邱明亮与二号首长同骡子的邂逅,不但改变了骡子的命运,更唤醒了骡子所代表的民众群体,召唤着时代的前行。古玉洁是一个独特的人物设置,她身上的时代性、出身的典型性,特别是她几乎不能让你忘却的那些气质和细节,尤其是她最终吟咏着骡子根本不解的《海燕》英勇赴死的浪漫悲情,很好支撑起该剧中后部的情感看点和命运熔点,为接踵而来的邱明亮之死点亮生命之晖。盛和煜的创作智慧和张曼君导演的舞台挥洒可谓同声相应,同气相求,他们的合作总能产生不同凡俗的效果,产生冲击心灵的内容与形式的美感、新意、冲击力。但我认为更重要的是他们均可贵地摒弃了当前创作中题材与流弊的笼罩和束缚。
这个戏尽管很新,但在文学与二度创造过程中,实现了“守正创新”。该戏恪守了故事简洁的戏曲表达规律,但人物和细节又绝非传统意义上的简单,而是挥洒出妙笔抒写、典型呈现、性格开掘、命运牵惹、生死跌宕、归宿深远的艺术面貌。从起始的作佣谋生,到酒醉失骡,再到出于良善的驮物偿情,骡子的善良、憨直被简洁的笔墨所呈现,戏剧的出发点十分清晰明了。该剧故事内涵深刻、戏剧性强烈。“得金”“护金”“藏金”,到最终“送金”,金子的悬念、骡子的命运和信仰变化,让我总怀疑,他们之间难道没有更具有内涵的多重寓意吗?我相信是有的。在情节上,每场戏的高潮都有着矛盾的尖峰,生动且浓墨重彩地写出题旨和人物心灵在不同阶段,一步步最终走向高光的过程。这样的文本和叙述效果,犹如一道迷人风景,观众被他牵引、为他神迷,因其遇险而悬心,因其化夷而释然,因其变化而振奋,因其殇璃而哀苦。可以说,在《一个人的长征》中讲述的吸引力和导演创造的神奇表现,的确相得益彰、意蕴稠浓,让你观之不能不投入情感,赏之又不能不击叹喝彩。
更可贵的在于,《一个人的长征》尽管有着庄严的主题,但人物、地域、时代颇具独特性,作者运用极有民歌色彩的鲜明灵动文笔,通过语言、歌唱,包括性格细节、情感特点等,全方位地进行了鲜活淋漓的艺术表达。剧中的唱是戏的灵魂,更是深深吸引观众之所在,杨俊的歌唱得浓郁深情、诚挚悠长。其实,这动听的歌唱,也因为有着手笔精湛的文辞做基础。“金子若是少一两,我砍脑壳做交代”“日头落岭又落坡,隔山隔岭盼阿哥”“莫道山路曲曲弯,从来人心隔肚皮”“我要和她多生仔,这个喊爹哪个喊妈”,这些生动朴实的歌词在剧中俯拾皆是。它出自骡子的口、出自花姑的心,不但极为契合人物的性格、身世、心灵,而且可以说,这种民间性和文学性被极好地统一在戏曲唱词中,有力呈现了《一个人的长征》最传神、最真实,也是最生动、最感人的讲述效果与艺术品貌。
正因为文本追求的感性、真切,因此使得《一个人的长征》在这类题材创作中独具一格,不同凡响。该剧提供的启发在于:没有寻找到鲜活的人物形象,不能开掘出具有典型意义的真实起点,缺乏文学书写的潜心巧思,背离戏曲叙述的审美规律,再好的题材、再迫切的目标,恐怕也会因为不感动人、不吸引人而使得本身的崇高与高光变得虚假与暗淡。
其实,《一个人的长征》中,我们最应该肯定与学习的,恐怕正是剧作者和导演等创作团队对题材、对人与事的由衷敬重,并深情倾力于艺术创造。他们的创造是心灵与智慧的邂逅,是理想与人格的共律,这样的文本和二度创造又怎能不铸就让人精神震撼、艺术满足的好戏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