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卫卫的小说《装进书包的秘密》以普通务工家庭的儿童为主人公，讲述了一个遭逢巨变的普通家庭——妈妈因见义勇为而失去双腿——共渡难关的经历。作家细致地书写了在救治妈妈的过程中，每一个家庭成员遭遇的痛苦与希望、脆弱与坚强、孤独与互爱。与此同时，孙卫卫塑造了一系列“中国好人”：老师、医生、饭店老板、企业主、装修工人等等，小说里的每一个人物、少年姜听棋稚嫩的生命中遇到的每一个人，都是道德高尚、善良仁厚的人，他们为困境中的家庭、恐惧笼罩下的少年送去明亮的光芒，这部小说的确是“一曲淳美的人性赞歌”，作家充分地表达了文学“对儿童和世界的善意”。《装进书包的秘密》出版以来，许多书评和读者都从这个方面高度肯定了这本小说的意义，对于这些评价，我深表同意并尊重作家在这方面做出的努力，正如我很佩服他持之以恒秉持现实主义文学精神，以城市贫困家庭孩子为主人公的文学选择。孙卫卫是一个愿意“相信”的作家，相信人性中善意、无私、互助等高尚的品德可以最大限度地存在、延展、扩大，从而笼罩在孩子成长的经历之中，于是，孙卫卫使小说沐浴着暖意融融的阳光，赋予了小说一种苦难终将被战胜、善良的人们将拥有光明的昂扬格调。

毕竟是一本有“秘密”的小说。尽管小说为成长中的孩子营造了一处明亮的世界，然而，我还是从小说中捕捉到了使人忧伤的情绪和细节。装进书包里的秘密，是红黑账本，有正反面，但对我而言，小说所谓的真正的秘密，只是少年压抑在心底不为人知的念头、情感和记忆，比如对命运的无知而产生的恐慌，对忽然而来的厄运的惧怕，对母亲的伤病的悲恸，面对同学和老师的自卑自怜。为孩子们“种下太阳”的孙卫卫，同时不忘打量那阳光投射在花朵时撒在地面上的阴影。

如果说儿童文学的重要叙事伦理是确立“儿童视角”，那么，孙卫卫选择的是从少年姜听棋的视角记录其成长中忽然降临的灾祸。于是，小说由姜听棋的心理描写开启——“即使过了很长时间，姜听棋依然记得那天发生的一切”，《百年孤独》式的小说开篇足以提醒有经验的读者，接下来发生的事件对于孩子所造成的深远影响。叙事者跟随着“很长时间”以前的姜听棋，仔细地记录着这个孩子的所看、所想和所为，从听到喜讯到乍闻噩耗，巨大的情感落差构成了小说的戏剧性张力，于是，这个开头成就了小说最为出色的段落。

令人恻然心酸的情节还有许多。在描写姜听棋视角下的生活细节上，小说的描写是格外细致的，作家孙卫卫展现了可贵的耐心和体贴的同理心。父亲在医院陪伴生死未卜的母亲时，姜听棋每晚陪伴、照料、安抚着年幼的弟弟，他需要代替和模仿妈妈与弟弟聊天，兄弟两人相依为命的情景，天真的对话里包裹着真实可感的忧伤和痛楚。在弟弟入睡后，日记本成为姜听棋倾诉对母亲的思念的唯一渠道，仿佛如此，妈妈便回到了他的生活中。通过少年姜听棋的视角，小说制造了多重母亲的形象和身影，记忆中健康而勤劳的妈妈、医院中失去双腿沉睡不醒的妈妈、向老师和同学讲述中的妈妈、听棋为了弟弟扮演的“妈妈”、日记中的妈妈、入梦而来的妈妈，听棋的全部关切中是不同状态下的母亲，小说用细致精微的方式传达着少年对母亲的依恋、爱、怕和感伤。小说的儿童视角表达了孩子特殊的情感模式和表达方式，小说让读者听见少年人心底秘密的声响。

以小说的叙事艺术而论，孙卫卫《装进书包的秘密》实践了儿童视角的可能性，如果将这一视角贯穿在小说的全部过程中，贯穿在对成人的描写中，小说的艺术效果或许将更加值得期待。以小说的阅读伦理来说，这部作品让我们更加贴近儿童的心，得以静心聆听他们遭逢创痛时对爱的呼唤，对未知的恐惧和对他人的防备与期待，无论对大读者还是小读者，我想，大概这样的意义是更加重要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