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色土，在故乡它还叫五花土。

五色土，其实就是黄白赤褐灰五种颜色的泥土恰巧混合在了一起。并且，时常会自然而然拼合成神奇的“花瓣”，往往一锹平铲过去，地上就现出一朵五色花来。虽然，它像小学生笨拙幼稚的小手绘就，色彩也不够艳丽，但我们不得不为大自然的神来之笔而心生感慨：以黄土为主色调的故乡土地，怎么就掺和了东北黑土、南方赤土、西域白土呢？我的故乡，在豫北平原西南角一隅。

五色土并非处处可见、随便可取。大自然一边在奇巧地造化，另一面却又在为难着人们。如欲得到五色土，得耐着性子去四处寻觅。

寻得五色土既非为欣赏，亦非为粉墙、装饰，而是预示着一种命运的吉祥。尤其在有人辞世的时候，如果所挖墓穴刚好能挖在一片五色土上，土工会大声惊呼：吉穴。立刻，这消息便会传遍乡里，说这人前世今生一定是积了厚德的！而且，在即将填上封土的最后一刻，家人会手持装有小麦、大麦、玉米、谷子、高粱的五谷杂粮，掺和着五色土的斗，将其抛撒在棺盖上。我曾试问村中长者，这习俗是何种缘由、咋个说法？长者说，是老祖宗们留传下来的习俗：“老”了的人，到了“那边”也是要吃喝穿戴的，而吃喝是得有耕有种的。逝者带走的是人间的种子和泥土，自种自用。长者接着说，五色土还叫“全土”，集中了咱脚下土地上所有泥土的颜色，得来甚是不易，遇到它的人那也是要有造化的。

于是，逢到要向逝者棺木上抛撒五色土时，逝者家人会一早邀了人，手拎铁锨到河滩、土岗、沟洼、堤坡等等闲置的土地，四处找寻。当然，如果在某处寻着了五色土，那块地儿不出数日，便会被蜂拥而至的人们疯抢一番。甚而，出门在外或者即将远行的游子，也总会带走一包五色土，期许以此感念故乡，释怀乡愁。年长之后，在写作之间不断对故乡之人文、地理、历史做了关注和梳理，我就想，故乡人对于五色土的崇信，可否说是一种难得而珍贵的乡土文化？抑或说是一种尤为独特且值得秉承与弘扬的泥土文化呢？

遗憾的是，当兵之前我是已知晓了这奇特的乡俗的，却并未深思和触动心底的那份情感。离开家乡愈久愈远，对于故乡的想念便越发浓稠了。我突然有一天就想到了故乡大地上的五色土，和由五色土拼合而成的很是鲜见的那一朵朵的五色花瓣。离乡之忧更是令我渐渐明白了，先人们为何会装上一捧五色土后方才依依不舍地远去他乡。身在南国的我便期待着有朝一日也能够获得一捧或者一握五色土。

在一个暖意颇浓的冬日，太阳毫不吝惜地把春天般灼耀的光芒，倾洒在了南岭以南葱绿而秀丽的山水田畴。但在2000余里之远的北方中原故乡，却已是出土怀山药的盛季。被誉为不似人参却胜似人参的霜打怀山，故乡人时常把它当作称心之礼奉送亲朋，我就隔三岔五地收到过。当然，我也会适时买上一些，委托家人或者同学快递给我的朋友们尝个鲜。既为特产，便可以有福同享了。

这天，我托同学买来几箱快递到家。果然，这些出自故乡黄河冲积而成的垆土地里的特产怀山，标准的尺把长短，紫红色的外皮上布满头发丝般粗细的须，每根不尽端直。这正是正宗怀山所应有的成色和样子。我把它们一根根从纸箱里取出，过过手透透气，以期在南方较高气温自然条件下多存放些日子。

就在我倒手完毕一只纸箱里的怀山时，倏地看见了那些从怀山身上抖落下来的泥土，到了箱底竟呈现出黄、赤、黑、白、灰五种颜色来。五色土！我沉睡了数十年的记忆在一瞬间被唤醒。愣怔片刻，那位村中长者的话，亦隐隐约约回响在耳边：遇到它的人那也是要有造化的呀！激动过一番，冷静下来后我想，岂敢奢望我这一平凡人的命运会因为今天偶然遇见这样一握来自故乡的五色土而有所改变！不过，这意料不到的不期而遇，还是令我为之心旌摇曳，我不仅看到了故土，并恍如也闻到了发自于其中的故乡泥土的芳香。我的思绪随之回到了故乡，驰骋在她了然无际的原野……

我小心翼翼地将这一小握五色土收集起来，装进一小只玻璃瓶中，端放在书柜中显眼的地方。在我数只顶天立地如一堵高墙的书柜里，这一小瓶五色土对于外来之人是那么不起眼，甚至如果不加以介绍，恐怕根本看不到它。但在我心里它是一瓶圣土，能勾引起深埋在我心底的乡愁，却又在释怀着乡愁，让我的思绪可以常常飞驰在广袤的祖国大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