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版:少数民族文艺

真实历史语境下独特的中国叙事

——评王如长篇小说《撂地儿》 □白庚胜(纳西族)

王如的长篇小说《撂地儿》,既是对杂技艺术家传奇经历的描摹,也是对中国民俗文化的展示和人文关怀的抒写,又是抗日战争背景下中国故事的讲述。

王如是一位现实主义作家,他在“生活本身比想象更精彩”的创作理念引导下,所创作的长篇小说、散文、诗歌和童话,无一不是来自生活的真实。他历时7年创作的《撂地儿》,题材和人物都很独特。王如对这一领域的熟悉程度超乎想象,叙事娓娓道来,很多细节随手拈来,在杂技人的人生颠沛中,既描绘出民国时期各个地域的风土人情,又涉及到一些重要的历史事件。总体来看,《撂地儿》充满了独特性、接地性、民俗性,这是作者带给中国文学的惊喜。

王如曾经谈过有关开头的话题。在这个碎片化阅读的年代,要是开头拖泥带水,就一定会失去读者。因此《撂地儿》的开头写的是小福(学名赵凤岐,艺名麻子红,业界称为“东方卓别林”)“撂地儿”的场面。一个年仅7岁的男孩儿,第一次“撂地儿”,就在连镇上演了“踩鸭子”。

“踩鸭子”是苦行术中的一种。苦行术又名酷刑术、苦刑术,包括踩鸭子、别杆子、吞钢刀、吐火球、双风贯耳、钢枪刺喉等,十分残酷。新中国成立后,苦行术被禁止演出,目的就是保护艺人健康。所谓的“踩鸭子”,就是表演者在场心站好,身子往后弯下去,一边双膝跪在地上,一边头顶拄在地上,两手抓住脚腕子,头自然夹在两腿中间,肚子拱起一个弧形。姿势摆好以后,表演者运上劲儿,用肚子托起一个人。这人手拄一根白蜡杆子,随着白蜡杆子一弓一直,双腿也在肚子上一张一弛,劲道儿全在“鸭子”的肚子上,由此唤起观众们的同情,达到讨钱的目的。

按理说,“踩鸭子”的残酷性一目了然,对一个7岁的孩子来说,简直是没有人性的折磨。但凡有点儿办法,哪个父母会忍心让自己的孩子“撂地儿”?从这一点说,我相信“踩鸭子”能够引起观众同情,也能引起广大读者的共情。

那么,这样的开头应该可以了吧?不!王如果断地否定了。在和王如交流的时候得知,接下来他冥思苦想,和一些搞评论的师友探讨,终于找到了更好的角度,这才有了现在的开头:

小福一个漂亮的“倒提”,一下点燃了全场的情绪,“倒吃大菜”圆满收场。那喝彩声、口哨声、掌声填满了马戏大棚……小福和小淘谢过观众,在热烈的掌声中,微笑着回到了后海。

“小福,是你吗?”

这生硬的中国话,这熟悉的声音,这独特的语调,使小福的心一颤。难道是先生?不,怎么会呢?小福慢慢转过身来,眼泪哗地流了下来:“先生,卓别林先生,俺不是做梦吧?”

相信卓别林的出场,一定能引起读者的兴趣和好奇。在中国杂技的历史上,也就是小福在印度孟买有幸和卓别林同台演出一年有余,这足以引起读者的好奇心:这个小福,怎么就和卓别林同台了呢?由此就有了探究的心理,会一口气读下去。

小福从小艺人成长为杂技艺术家麻子红的过程,是一个棍棒相加、非打即骂的过程,也是一个独立自省、东西相融的过程。

1923年的一天早上,年仅7岁的小福被母亲叫醒,在父亲赵保真的呵斥下,跟着叔叔赵保山、赵保有去出“生意”,走上了“撂地儿”的道路。他们从吴桥申庄“起旱”,经过连镇、天津,一路来到上海。无论走到哪儿,只要是“撂地儿”,小福就得上演“踩鸭子”“别杆子”,忍受非同一般的折磨。上海的城隍庙前游人如织,赵保山决定在这儿“撂地儿”,小福的“踩鸭子”一上演,铜钱就叮叮当当扔进场地上。赵保山心里暗暗高兴,可是几个大汉分开众人,不由分说地闯了进来,抢了他们的收入。上海待不下去了。

这期间,小福的想法从不想离家转变为挣钱养家,在赵保山想闯南洋的时候,他跟着上了闯南洋的船。在船上,好心的船长跟小福聊人生、聊艺术、聊吃苦、聊坚持,这对小福艺术生涯的走向起到了至关重要的作用。那以后,无论是在新加坡、印尼还是菲律宾,小福都把练功和演出视为一种自觉。他的演技和声誉在印度艺人中流传,从而被邀请到孟买,同杂耍班子一起加盟印度大马戏团,并和卓别林相识。

小福是一个执著的艺人,也是一个有想法的艺人。他发现卓别林的滑稽表演幽默诙谐、趣味横生,便产生了拜师的想法。他一趟趟去找卓别林,学卓别林拄文明棍、八字脚走路,得到了卓别林的赏识。从此小福拜卓别林为师,跟卓别林学习滑稽,并有意探索把杂耍和滑稽相融,并以“艺术不仅仅是模仿,一定是身体所有部位的和谐统一”为标准,精心打磨动作、服饰、表情和语言,形成了独具特色的《滑稽跳舞》《晃板》《车技》《钢丝单车》等融贯东西、独具特色的节目,完成了一个小艺人到杂技艺术家的蜕变。

一个人的生活和成长,是离不开社会大环境的。在小福的记忆里,他没有吃过一顿饱饭,而更为深刻的记忆,要么是1919年运河决堤,全县大部分土地被淹,要么是1920年大旱,成千上万的人逃荒东北,再就是1921年鼠疫,许多人失去了生命。在这样的背景下,一些人不惜拿小孩儿的命做赌注,为的就是有一口饭吃。也许正因如此,一直在外面“做大事儿”的二哥赵凤瑞,听到小福要出“生意”,立刻赶回家里进行阻止,不料竟挨了爹的一耳光。赵凤瑞大声喊道:“莫先生说啦,让未成年的孩子出生意,靠苦行术换取银钱,就是出卖孩子的肉体!”莫先生就是共产党员莫子镇,他一直在吴桥搞农民运动,为农民解放而奔波。赵凤瑞受他影响,14岁就参加了革命。

小福还是走了。为了“解放”小福,赵凤瑞一路追赶,但小福还是上了去南洋的船。赵凤瑞又回到吴桥参加各项革命活动。小福从英国回来,赵凤瑞又开始规劝他参加抗日,为民族独立、自由解放而斗争。可是,一心想成为杂技艺术家的小福,认为自己就是一个搞杂技的,侵略者又能拿自己如何?之后小福又去“撂地儿”,在朝鲜加入了木下马戏团,一边演出一边迁移,并在东京安营扎寨,加入“蒲田曲马团”,与花子相爱。

1935年年末,小福接到来自吴桥的一封信和娘的一缕头发,信上只写了八个字:“中日战争,娘盼儿归。”小福思乡心切,告别花子回到娘的身边。让小福难以置信的是,日本军国主义利用小福的爱情,派间谍带花子来到吴桥,暗杀抗日志士,这让小福如梦初醒,深深感到个人命运是与国家命运紧紧相连的。

由此,小福完成了思想上的转变。他主动帮助党组织抓住花子,并把她交给党组织进行改造,在马步青的军营救出了红五军报务员宋本亮。从此,家国命运和责任担当就像一粒种子,在小福或者说麻子红的心里滋长。

后来,麻子红在解放贵阳时,参与迎接解放军进城的行动;在新中国成立后与马三立一起,随团去朝鲜战争前线,慰问浴血奋战的志愿军;在新中国成立五周年的时候,进京参加庆祝活动;响应国家号召,支援边疆杂技事业的发展。麻子红成了一位具有家国情怀的艺术家,一位被称为“东方卓别林”的艺术家。

人最无法割舍的就是“情”,包括亲情、友情、爱情,麻子红也不例外。当年他离开爹娘时一步三回头,那是幼小的他离不开爹娘;后来他决心挣钱养家,让爹娘过上好日子,挣钱养家成为一种夙愿,一刻也没有懈怠过。怎奈理想很饱满,现实很骨感,从小福到麻子红,他在艺术上取得了巨大成功,生活上却是令人揪心的。他一路“撂地儿”,一路牵挂亲人、拼命攒钱,可是像在城隍庙被抢的事儿在他身上屡屡发生。

麻子红跟随齐冀生的“光技大棚”西征,赚了不少钱,盘算着为爹娘做点啥,却在三原被县太爷给讹了,一夜回到“解放前”。接下来“光技大棚”继续“撂地儿”,一直到新疆才往回返,不料在白龙江上,他们搭乘的船触礁沉没,几十号人全部掉进江里,麻子红幸得生还,但攒下的100多块大洋不见了踪影。身无分文的麻子红,自觉没脸见爹娘,便继续闯荡天下。后来他得到万能脚的帮助,在成都恢复了元气,又想起家乡的爹娘,决定回去陪陪爹娘,却在途中再次被人盯上,钱财一夜之间不翼而飞。没办法,麻子红只好留在张玉宝的“中国魔术团”里,直到故交赵庆林找到他,并为他介绍了一门亲事,他便匆匆赶到什邡,与韩凤武结为夫妻。婚后的生活是平淡的,但麻子红对爹娘的思念,始终萦绕在他心头。

麻子红继续自己的演艺生涯,积攒他的心愿,只等有朝一日回到吴桥,好生孝敬爹娘。谁料一把大火烧得他一无所有,只好带着韩凤武和出生不久的女儿,重新开启流浪生涯,在成都青羊宫“撂地儿”。好不容易又有点起色,竟然被一个流氓局长算计了……

麻子红在思念爹娘的痛苦中,在社会乱象的吞噬中,经受着情感上的折磨、考验和转变,同时也印证了一条真理:在动荡不安的社会中,就连人生最简单的情感上的愿望,也是很难实现的。

我们在王如的引领下,不知不觉地穿越到过去,穿越到那个积贫积弱、民不聊生、外敌入侵、变化纷繁,人民饱受艰难困苦却又努力奋进的时代。作家精细描摹这一时代,通过塑造麻子红、赵保山、齐冀生、赵凤瑞、莫子镇、马步青等一系列鲜活的人物形象,向读者展示了一幅恢弘画卷。

2022-06-10 ——评王如长篇小说《撂地儿》 □白庚胜(纳西族) 1 1 文艺报 content65161.html 1 真实历史语境下独特的中国叙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