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2年4月,一本“旧诗集”《鲸鱼安慰了大海》突然在小红书上爆火。4月18号,一位读书博主撰文推荐此书,阅读量迅速突破50万,超过7万人点赞、收藏。随后多位读书博主发文推荐。这本过去三年总共卖了5000册的书,仅4月19日当天就卖出600余册,此后一个月内卖出近5000册。
一本三年前出版的“旧诗集”,突然引发广泛关注,这看起来极其偶然的事件,却是一个理解当下诗歌出版现状的极佳切口。
诗歌出版的分层
诗歌小众,诗集难卖,这是几十年来出版界的共识。2020年,美国诗人露易丝·格丽克获得诺贝尔文学奖后,当当网CEO俞渝曾无奈地说:“诗歌拉不动销售。”俞渝的无奈,是将诗歌置于全门类图书之下、与一众畅销的小说散文进行比较,但诺贝尔文学奖对诗集的流量加持作用还是很明显的,真正让人无奈的,是一般诗集的出版和传播。
当下的诗歌市场,分层十分明显。金字塔尖的是已经符号化、经典化的诗人,比如海子、顾城、泰戈尔、舒婷,以及通过社会事件和有影响力大奖变得经典的诗人,前者如余秀华、陈年喜,后者如辛波斯卡、露易丝·格丽克。金字塔中的,则是大量引进的外国诗人,比如佩索阿、弗罗斯特、谷川俊太郎。金字塔的底座是数量巨大的中国当代诗人,他们写着最能反映当下生活的诗歌,却由于各种原因而未能进入大众视野。
当下诗歌出版的整体情况,可以说是“塔尖闪耀,塔中热闹,塔底冷清”:金字塔尖的诗人,是众多出版社追逐的对象;金字塔中的诗人,也有越来越多的出版社涉足;唯独金字塔底的诗人,大部分出版机构都避而远之。
长江文艺出版社一直在构建良性的诗歌出版体系,即对每个层级的诗人都予以适当的关注。一方面,通过“中外名家经典诗歌”“名家诗歌典藏”等体量甚大的书系,推出经典诗人的诗作,比如拜伦、济慈、雪莱、普希金、里尔克、叶芝、谷川俊太郎、阿多尼斯等外国诗人,穆旦、冯至、海子、舒婷、顾城等国内诗人;与此同时,通过创立“长江诗歌出版中心”,积极关注正在创作的当代诗人,十余年来推出雷平阳、陈先发、张执浩、大解、胡弦、沈苇、臧棣、路也、江非、张二棍、燕七等数百位诗人的诗集,为新世纪汉语新诗的整体面貌立此存照。
这两条诗歌产品线,前者关注受众市场,能对诗歌的传播和推广形成第一手的了解;后者注目写作现场,能对诗歌的创作面貌形成准确的判断。这两条产品线是互补的关系:前者通过经典的整合和积累,取得了良好的经济效益,年发货码洋过千万;后者则通过品牌形象的建立收获社会效益。
发现、留传和流传:诗歌出版人的眼光和使命
受众市场和写作现场,辐射的圈层判然有别:前者包括所有心存诗意的人,也许与全社会总人口相比仍然是少数,但在绝对数量上,也是百万级别的读者群,是“无限的少数”;后者则是被习惯性地称作“诗坛”或者“诗歌圈子”的真正的小众。
出版者要做的,即是让诗歌从写作的现场进入受众的市场,具体而言,则是以发现、留传和流传为出版的追求。发现有潜力的诗人,承担出版人责任;通过出版整合,赋予写作现场的诗人经典地位,使其在文学史留传;通过有的放矢的营销,让优秀的诗歌作品破圈,从写作现场进入受众市场,得以广泛地扩散和流传。
长江文艺出版社的诗歌出版,正是在发现、留传和流传这三个方面同时发力。
持续发现具有潜力的优秀诗人,是长江文艺出版社诗歌出版的重中之重。21世纪初,推出了发现青年诗人的中国21世纪诗丛;近年,又与诗刊社合作,推出了“青春诗会”诗丛,这些诗丛并不以经济效益为追求,是我们自觉承担出版使命的积极举措。
从出版的诗集中挑选具有文学史意义的经典之作,也是我们诗歌出版的重要举措。基于对诗歌历史、脉络的清晰判断和对经典之作的开掘眼光,2010年至今,出版社推出的诗集连续三届获得鲁迅文学奖,不少诗作已沉淀为经典。
除了追求纵向的历史留传,出版社也在乎横向的破圈流传。我们充分认识到,让优秀的诗歌进入大众视野,丰富大众的精神文化生活,塑造大众的诗歌审美,是出版的意义所在,也是出版人的重要使命。“中外名家经典诗歌”“名家诗歌典藏”等书系侧重经典诗歌的传播,一些具有市场潜力的非名家诗歌,我们遵循为读者提供多样化诗歌需求的原则,也匹配了大量的营销资源,比如通过公众号完成圈内的传播,通过豆瓣完成专业读者阶层的传播,最后通过小红书、虎扑、B站完成大众读者层面的传播,力求让更多的诗人进入大众视野。
如何“流传”:以《鲸鱼安慰了大海》为例
经典之作——亦即前文提及的“金字塔尖”的诗作,因为有较好的受众基础,流传有天然的便利;更考验出版人的,其实是对普通作者的发现。2014年《诗刊》社对余秀华的发现,2020年“真实故事计划”以及2021年果麦对陈年喜的推广,都是让普通作者获得大众影响的案例。我社对燕七《鲸鱼安慰了大海》的发现和推广也是如此。
《鲸鱼安慰了大海》是一部“简单”的诗集,情绪简单,写的不外乎是爱情、自然和人生;语言也简单,诗句朴素,很少用修辞。但这种简单,是历经沧桑之后的天真和沉淀,因而直击人心。
拿到这部诗稿时,我们就意识到了它迥异于当下流行的诗歌写作,具有较好的营销空间。2019年,此书出版后,营销经历了一个较长的过程,而且几乎涉及所有的自媒体平台。出版之初,我们以“天真之诗”为营销切口,主要依仗的渠道是微信公众号,通过圈内的诗人和诗歌爱好者的推荐和分享,虽然上市半年后销售了4000册,且实现了加印,但后继乏力。
2019年底,我们以“温暖之诗”“治愈之诗”为话题,在豆瓣、微博、B站和虎扑的营销,收效甚微。
在营销过程中,读者的反馈让我们相信对《鲸鱼安慰了大海》营销点的把握是准确的,只是还没有准确地匹配到受众。无论是微信公众号还是微博,都是由机构和KOL(意见领袖)主导话语权的平台,而《鲸鱼安慰了大海》传递的情绪,适合更下沉的渠道,也就是由KOC(关键意见消费者)主导话语权的平台。2022年,在完成了《搬山寄》在小红书的全面营销后,我们意识到,小红书正是那个我们寻找的KOC主导的平台,于是重启该书营销。4月18日,一条推荐该书的文章收获了超过七万赞藏,一周后,又有几条五千赞藏的“小爆文”,并且引发了近百位博主的购买和推荐,形成了良好的自发推荐效应。
《鲸鱼安慰了大海》的流传,对诗歌小众、诗集难卖是一个综合性的回应,前三年似乎是在印证这种悲观的判断,而今年4月的销量暴增,则是在提醒我们,自媒体时代的开放性和“去中心化”,让诗歌的流传大有可为。此书与大众情绪的契合度,与余秀华、陈年喜的流传有一定的相似性。这反映了大众对那些明白晓畅、质朴自然的诗歌——往大里说是文学——的呼唤。
这种来自无限的少数人的呼唤,理应被出版者和写作者听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