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版:凤凰书评

“小说家的散文”,特别有料的散文世界

□碎 碎

“我觉得小说家的小说倒不一定要看,小说家的散文一定要看。因为它展示了一个小说家的成长的过程,他的阅历,他的知识背景,还有他的性情,是了解一个作家,了解作家和他的时代,一个非常重要的途径。”这是作家李洱在2021年世界读书日之际,谈及自己刚刚出版的首部散文集《熟悉的陌生人》时所说的,应该也是一个小说家的肺腑之言。

如果说作家在小说里可以享受虚构的自由,那么他在散文里必须面对自己内心的最高真实,散文就像是作家私密情绪、内心生活的档案。作家如何面对他的日常,他和这个世界,与他人,与自我的关系,他那些作品如何生长出来,他对人生终极问题的思考,他内心深处的心结与叹息,都会在他的散文里坦露。从兼顾文本价值、读者阅读趣味与市场需求的角度出发,我们河南文艺出版社自2014年以来策划出版了“小说家的散文”系列,至今已出版近60部。作者队伍非常壮观,几乎囊括了当前国内最知名最有成就的小说家,包括铁凝《我画苹果树》,贾平凹《写给母亲》,梁晓声《梦与醉》,张炜《李白自天而降》,王安忆《旅馆里发生了什么》,韩少功《为语言招魂》,史铁生《在家者言》,陈忠实《愿白鹿长驻此原》,二月河《佛像前的沉吟》,周大新《看遍人生风景》,刘庆邦《大姐的婚事》,刘心武《宽阔的台阶》,李洱《熟悉的陌生人》,李佩甫《写给北中原的情书》,邵丽《物质女人》,鲁敏《我以虚妄为业》,徐则臣《别用假嗓子说话》,乔叶《走神》,残雪《艺术的密码》,刘醒龙《重来》,张宇《推开众妙之门》,陈希我《我的后悔录》、韩石山《我觉得自己更像个卑劣的小人》,裘山山《颜值这回事》,东西《我们内心的尴尬》,肖复兴《总有人会让你想起》,孙惠芬《他就在那儿》,蒋韵《青梅》,林白《枕黄记》,弋舟《无论那是盛宴还是残局》,阿袁《如果爱,如果不爱》,周瑄璞《已过万重山》,蒋子龙《故事与事故》,宁肯《未选择的路》,葛水平《一唱三叹》,张欣《泡沫集》,以及汪曾祺、须一瓜、邱华栋、叶兆言、骆以军、李锐、吕新、墨白、金仁顺、潘国灵、北乔、何申等人的散文集。每册15万字以内,轻盈好读,小开本精装,再加上小说家自身的强大号召力,使这套书自出版以来一直深受读者喜爱。

尤其难得的是,“小说家的散文”里有好几部著名小说家的首部散文集,像李洱《熟悉的陌生人》、李佩甫《写给北中原的情书》、鲁敏《我以虚妄为业》、吕新《初夏手记》、阿袁《如果爱,如果不爱》,周瑄璞《已过万重山》等,这对于全方位研究和了解一个作家,对于丰富当代文学史来说都非常珍贵。

小说家的散文,与专事散文写作的散文家的散文比起来,我想应该是更具叙事性和小说笔法。小说更需要技术,散文似乎是可以即兴,可以一任内心流淌,而更显本真和性情的。比如李洱就说,他这本书里的很多文章都是杂志社或者出版社马上要下厂了他才赶紧写的,也有的是研讨会发言整理出来的,即兴的成分比较大。但是你的知识背景,你的生活气息,你的积淀,都会反映在这些散文里。《熟悉的陌生人》里记录了他人生当中那些困难的时刻、艰难的时刻。那些艰难的时刻没法隐藏,因为当时没把它当成要发表的文章来写,发表和出版之后,它就变成了一个客观对象,无法藏身。“你可以看到一个作家外强中干、软弱、敏感、失败的那一面,暴露无遗。就像有些作家的作品发表,是因为他死后作品被发掘出来,甚至是他的遗嘱,是他单纯写给家人的便条,非常的宝贵。这些作品就像一个链条,文化传统的链条、个人生活的链条,是个人情感、生活的记录。”从这个角度来看,“小说家的散文”有着它特别的价值。

贾平凹的《写给母亲》,亲情与真情交融,神性与灵性交映,它不仅是写给母亲,也是作家写给自己,写给自己走过的人生。它让我们看到一个作家的性情与情感的来路,他内心的趣味、爱憎与喜恶,亦可从中感知他那些作品是如何生成,如何繁衍,以及与他现实人生的千丝万缕的联系。

小说家可能会在潜意识觉得,小说才是嫡生的,是明媒正娶之后庄重诞下的孩子,而散文呢,好像是庶出的。李洱曾在《熟悉的陌生人》新书分享会上直言:“小说家写小说,像结婚。但在结婚之前,因为冲动,因为情感过于激烈而生下的孩子,就是散文。对小说家来说,它是非婚生的,会对它有更多的歉疚、挂念、隐秘的爱。散文的真实就在这里。而当小说家写小说时,他会觉得他是正儿八经结婚的,正儿八经地生孩子,连生孩子的时间、怀孕吃什么食品都要经过制定,都可以公开。它是按照标准程序生下来的,意外很少。对小说家来讲,它是文化的正宗。而那些非婚生的,那些二婚之后又生的,它们同样重要,甚至更重要,那是感情的一个真正的记录。”

鲁敏在她的《我以虚妄为业》里写到:“有人说我的文字狠,我说,与其说狠,不如说真,每一个字都是真实的。这也是我一直比较忌惮写随笔的原因。随笔里,我没地方躲。”鲁敏在散文里回望自己的青春往事,撕开不无痛感的父女关系,直面内心曾有过的破败、残缺、不堪面对的东西,见血见肉,最大可能地抵达自我的真相,非常好地展现了散文的叙事性。她极富智性的描述,她的表现力与叙事手段,都带有小说家的天然优势。比如鲁敏这样书写自己走向小说家的道路:从办公室向外俯瞰,可以看见东北方向的小半个南京城,看到正下方各种各样的人,看到他们的头顶:小贩、警察、公务员、失恋者、送水工、餐馆侍者、经济学教授等等。那是个黄昏,光线半明半暗,当我看着他们,看着那些跟我一样的人群,看着他们的头顶,像在大海中那样起起伏伏,强烈的焦灼突袭心头,如惊涛拍岸。我知道,我看到的其实是一种假象:所有那些人,并不真像我所看到的那样,不,在目光所及的外表之后,他还有另外的感情和身世。每个人都有一团像影子那样黑乎乎的秘密,像镣铐那样深锁内心。对了,就是那些深沉的秘密、就是人们身后长长短短的影子,一下子击中了我,像是积蓄多年的火山终于找到一个突破口。我迫切地想要贴近他们的心肠,感知他们的哀戚与慈悲。这就需要一个合法的工具,好在,它在那儿!正是它:小说!它就是一台高倍的、夸张的乃至有些变形和癫狂的望远镜与取景器,将会给我以无限刺探的自由、疯狂冒险的权利。这只能是小说家的叙事镜头,有情节有故事,也非常有画面感和代入感。

弋舟的《无论那是盛宴还是残局》,则呈现出一种深沉的哲学气质:看似日常的书写,因其诗意和浓郁的思辨色彩,而大大增加了作品厚度。弋舟散文能让你更深地体察深情的人间,体味平凡之人在尘世间的信仰,看到他意欲命名世界的种种努力。周瑄璞的《已过万重山》有着作家本人一样的风格,素朴,亲和,洗尽铅华,却弥漫着润物无声的力量与人间烟火的动人。她剖析她眼里的文学经典,分享她看到的作家侧面,袒露自己的生活切片,无不像是在和她亲密的朋友倾心交谈。于她,“一切,只与我们的内心有关”,她的文字让你看到,真诚,是散文最大的力量。

这套“小说家的散文”里有很多小说家的创作谈,有作家给一些书所写的序跋。比如韩少功的《为语言招魂》就是一部序跋集;阿袁的《如果爱,如果不爱》里很多都是她的创作谈。阿袁让她的小说人物现身出场,审视剖析他们的现实人生与性情由来。如果你想打探一个小说家笔下那些小说的源头,小说与作家现实人生如何互相衍生和转化,去他们的散文里一定会找到答案。李洱的《熟悉的陌生人》里也有他的一些自序自跋。当这些序跋、创作谈汇集在一起,你会发现,这些正是作家思想、阅读、写作的最为真实的记录,他们在写作中的挣扎煎熬、犹疑摇摆,他们最重要作品的来路与归宿,都在其中真实呈现,可以说是作家创作史的浓缩,又像是作家的内心地图,携带有很多原始的信息。

“小说家的散文”里特别有趣的内容,还有一部分就是作家看作家。比如李洱写毕飞宇的《毕飞宇二三事》,贾平凹的《路遥是一头猛兽》,蒋子龙的《高晓声趣事》,李佩甫的《放逐城市的田园游子——张宇散记》,周瑄璞的《贾平凹到底有多忙》,葛水平的《赵树理永远是一个高度》,弋舟写宁肯的《我分辨出了宁肯来自远方的演奏》,刘庆邦的《追求完美的刘恒》……从这些作家的眼里看去,看他们与同类的交集,你会看到很多传神的细节,感受到他们文字特有的穿透力。他们寥寥几笔,就能让对方的气息、性情和风采扑面而来,把读者一下子带到作家的生活现场。

一部散文,就是一个小说家的心灵档案。这套还在陆续出版中的“小说家的散文”,就像一个琳琅满目、幽光四射的档案馆。走进去,你会看到气象万千,风景无限。

(作者系河南文艺出版社副社长)

2022-07-15 □碎 碎 1 1 文艺报 content65675.html 1 “小说家的散文”,特别有料的散文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