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京的一栋高层居民楼,每一家的孩子都在努力练习艺术特长,摄影机停留在一个窗口,景别拉近,一个叫任小天的男孩漫不经心地用钢琴弹奏《小星星》,父亲任大望在与客户通电话卖保险后,打开儿子房门,逼迫他练习《土耳其进行曲》,撕毁了儿子偷看的天文杂志。
影片片名出现,制作名单相继伴随。任小天在学校做操时偷看喜欢的女孩,有一位同样不认真学习的朋友,与受追捧的同学发生冲突,被老师批评,被粗暴的同学殴打。《外太空的莫扎特》在开篇就以典型的青春校园片面貌呈现在观众面前。我们可以预料到,故事发展的方向会是父子关系缓和,男女主角出现暧昧、青涩的感情,而与主角存在矛盾的同学和老师将会被任小天以某种形式战胜。
但故事和制作却提醒我们,这部影片的导演是陈思诚。在《唐人街探案3》之后,他的团队再次扛起IMAX认证摄影机,以4亿元的投资赋予这个青春校园故事以大片特质。于是我们看到,影片里出现戏谑的笑点、打斗与阴谋、外星人特效和大场面镜头。作为基础的同学故事和父子情被大大扩张,剧本成为父子关系、艺术方法、外星任务、诈骗团伙四条线索的拼贴。
作为故事主线,任小天家的亲情发展被做了充分的挖掘。任小天和任大望的矛盾在于,父亲希望儿子努力练琴,扼杀他的天文兴趣。为了解决这个矛盾,影片设置了小天的爷爷,把任大望也放在儿子的位置上,被父亲安排一生。此外,任大望为了养家糊口放弃音乐梦想,在财务窘困的情况下给孩子买琴,导致妻子同他离婚,找到富裕的家庭。黄渤演绎的中年危机和现实无奈,在幽默的台词和动作下令人动容。
但这样单纯的亲情故事无法支撑大片野心。借由父子矛盾和教育理念,影片插入了对艺术方法的探讨。一个来自未来阿尔法18星球的外星精神体,附着在小天的毛绒玩具上,要保证小天不走上音乐道路,而从事天文研究,在64年后保护地球和阿尔法18星球的安全。为了达到这个目的,他帮助小天完成与父亲的约定,进入“乐海杯”决赛,就可以放弃钢琴。父亲认为,艺术的成功来自努力练习;而在阿尔法18星球,艺术是生命的能量,它来自对自然的具身感受。于是在决赛现场,这组对立集中爆发,即努力练习和切身感受的矛盾,任小天最终认同“音乐是发自内心的声音”。
在这里,艺术被塑造成一个幻象,是拉康的“大他者”或“大对体”,是齐泽克的“意识形态的崇高客体”。它是纯洁的能量来源,与地球肮脏的钱、权、名相对,它存在于决然美好的乌托邦,关乎心灵、自然和梦想。而艺术所必需的努力遭到矮化甚至贬低,在好莱坞式的工业结构里,艺术家的汗水成为反派,占据正派位置的,是一些抽象的夸赞、快速剪辑在一起的弹琴镜头,和少年幸运的不劳而获。
并且,这种艺术幻象与成功学捆绑在一起。任大望让儿子练琴的目的是“走上世界舞台”,任小天并没有否定这个价值观,但希望可以通过天文获得世俗成功。外星人对艺术的理解看似是抽象讨论,但目的却是一场具体比赛的胜利。艺术无关乎功利,却使他得到了功利。在外星观念和外星橘子的帮助下,任小天只经历了几秒钟的快速剪辑,就获得了成功。
如果说这种艺术成功学在影片前半段还因为少年刻画与特效镜头,多少保留天真浪漫,而到最后涉及严峻的社会阶级议题时,则显得更为可疑。作为标准的工业大片,影片结尾设置了正反双方的决战大戏。反方是诈骗团伙及其信众,他们穿着朴素,说着一口方言,活动在废弃的厂房,因生活困苦而被“外星公主”诈骗。与他们相比,正方,任小天和他的同学们,则表现出鲜明的阶级差距。他们衣着干净,在北京有稳定居所,说标准的普通话,利用外星超能力,可以幸运地行走在东三环夜晚的楼宇间,不买门票飞行到长城。甚至“冰淇凌”的父亲可以让她不考虑中考升学压力、住在CBD大平层、任性地浪费一张北京到深圳的机票。
好莱坞工业需要一场决战,《外太空的莫扎特》的选择是这差异双方的打斗。不出意外,“幸运”地赢得“乐海杯”冠军的任小天,再次“幸运”地赢得了打斗的胜利。
作为一部商业片,《外太空的莫扎特》并没有严肃探讨艺术与社会的野心和义务。所有这些元素,以感人、好看、赢得票房为目的。它们统摄在镜头的奇观之下,通过光滑的配乐、紧凑的情节、漂亮的外星特效、精打细算的笑点传递到观众的眼中,其所希求的只是观看本身,而非读解。
成熟的电影市场离不开电影工业的发展,文牧野、郭帆、陈思诚都以成熟的工业流程推进了市场及其机制的完善。但我们同时也需要注意到,电影的视听语言中所包含的话语内涵,当观看成为银幕终点的时候,与工业同构的思想维度则悄然蕴含其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