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家荆歌的“西班牙三部曲”运用传统小说的构建法,起承转合,骨架丰满,情节设置既自然合理,又跌宕起伏,引人入胜。小说《你好马德里》开篇设悬,主人公梅子中国家里的黑猫“滚滚”是个隐性的“梗”,在人物情节显性的发展中,吸引着读者去寻找答案。又运用了“延迟法”,重笔描绘了一只似像又不像“滚滚”的西班牙黑猫“何塞”,还有“何塞”与“伊莎贝拉”生的小猫作为梅子的慰藉,也是读者的慰藉和“诱饵”,一路牵引着读者的思绪,迟迟不交代“滚滚”的下落,直至收尾都未明确其生死命运,作家留白的手法增加了小说的神秘感。其实,“滚滚”“何塞”已经不是一只猫,而是一种爱的执念、家的执念,对传统文明依赖之执念,对美好事物拥有之执念。小说这样的结局,让我想起张爱玲人生的三大“恨事”:“一恨鲥鱼多刺,二恨海棠无香,三恨红楼梦未完”。“滚滚”的下落就是这样的一种“恨”,让人怜惜和失落,让人五味杂陈。
《西班牙爸爸》中,阿娜的身世始终是个“谜”,读者会自觉地携手主人公一起解开身世、寻找生母。荆歌小说的演绎手法非常娴熟和高妙,埋藏暗线,环环相扣,使读者在抽丝剥茧后恍然大悟,每每有意外的“酸爽”。比如,《你好马德里》开篇中梅子在机场邂逅一位“上海老阿姨”,敏感的梅子受中国式教育影响“不与陌生人说话”,还误以为她是骗子。我开始以为这一段是信手闲笔,读着读着很快“忘”了这位路人,但是读到小说中段,才发现此人竟然是梅子的新伙伴建新的妈妈。精妙的小说作品,是非常讲究布局和伏笔的。这样的伏笔在“西班牙三部曲”中随处可以拾掇到,比如《西班牙爸爸》中对文物大提琴来历的伏笔,到最终卖掉大提琴筹款资助阿娜姐姐的学业。还有《托莱多电影》中,开篇写主人公小草子与小演员石头“还真有点像,尤其是鼻子和下巴,脸型也特别像”,临近收尾才明白,原来还有石头突发病情、让小草子走进电影顶替角色的情节安排。
“西班牙三部曲”不仅在情节发展上没有平铺直叙,而且每一个故事的结局也是亮点。《你好马德里》的结局,安娜老师宣布,合唱团将在新年到来之际去中国演出,圆了梅子的思乡梦;《托莱多电影》不仅让小草子由观众转为演员,傻孩子尤薇娅也找回了母亲,主线和副线均有交代;《西班牙爸爸》收尾,阿娜虽然失去了中国母亲,但找到了姐姐。每一个结局均在意料之外又在情理之中,合乎书中人物的心意,又抚慰了读者,彰显小说家的叙事功力。
新西兰儿童文学作家玛格丽特认为,“好的儿童文学语言特别重要,因为语言作为媒介,将故事的内容和孩子联系起来。……语言应该具有娱乐性,让孩子们感觉到快乐有趣,既能吸引人,又能推动故事情节的发展。”荆歌在“西班牙三部曲”中针对儿童的生理和心理特点来铺排语言,比如写梅子刚到马德里阿姨家中倒时差,对马德里天空和星星的描写,完全出自于一个稚童的心理视角,表现出儿童的想象力和思乡情结。《托莱多电影》中“驴子怎么变斑马”一章也写得非常生动有趣,在小草子的眼里,宛如一场闹剧,相信不管什么年龄段的读者都会哑然失笑。
作家通过较为浅白的儿童语言的汩汩流淌,让读者体验到诗意的想象、充沛的情感和生活的意趣,使人物的性格跃然纸上。两本书中的中国女孩,都是非常惹人喜爱的:患过敏性鼻炎的梅子敏感而脆弱,从小被领养的阿娜则怯懦胆小又怀揣着对命运的隐隐不安。还有阿娜的邻居伙伴——西班牙儿童阿隆索,人物个性非常鲜活,自小失去父爱,身处单亲家庭,还要面对陌生的性格暴躁的继父,他善良顽皮,忧伤又有点叛逆。
读《西班牙爸爸》,我两次被戳中泪点。第一次是玛丽亚妈妈因为车祸意外离世,阿娜抱着玛丽亚的裙子,忍住了眼泪沉沉睡去。第二次是阿娜读其生母李玉梅临终的信件,我伴着阿娜一起流泪。对失去养母和生母的阿娜,作家在作品中铺陈了大段的心理描述,引发了我的情绪波动,作品对成年人也有着撼动心灵的力量。
作品可贵之处还在于,以极其细腻的文笔,写出了中国儿童对西班牙典型环境和事件人物的认知过程,突出了心理转变和认知成长的历程。在作品中我发现,梅子在参加合唱队以后,性格变得更为融入和自信了,阿娜经历了失去亲人的痛,在西班牙爸爸的引导下,也愈为坚强和独立了。“西班牙三部曲”极有益于与主人公同年龄段的读者,可以从中感知“成长的烦恼”,汲取成长的经验。
值得一提的是,书中几个配角塑造得也非常成功。《你好马德里》中建新的妈妈,是活脱脱的上海中年女性形象。西班牙爸爸曼奴埃尔忧郁的艺术家气质,有作家本人的影子。印象最深的还是《托莱多电影》中的两个人物,一个是大明星卡门,初识时骄傲得盛气凌人,经过一段时间的相处,两个孩子终于发现了她内心的脆弱和善良,以先抑后扬的手法表现出了孩子们对明星的认识转变过程,另一个带有神秘色彩的是小人物弗朗西斯科,这个人物的出现也使故事愈加曲折离奇。
山川异域,风月同天,艺术无国界。在“西班牙三部曲”中,荆歌笔下的人物造型,绝大多数都是与艺术相关联,凸显作家深厚的艺术修养。《你好马德里》中写合唱艺术,《托莱多电影》用电影艺术贯穿,《西班牙爸爸》中大提琴和小提琴的专业演绎,仿佛整个故事都是从这两把琴中缓缓拉出来的。三部曲还穿插了中国和西班牙歌曲,《茉莉花》这首源远流长的经典民歌,被作为中国元素在三部曲中出现的频次最多。同时,小说把《鸽子》《我爷爷的农场》等西班牙歌曲,输送给中国读者,让读者享受艺术的跨国界穿越,相信不久后“西班牙三部曲”会被译成西班牙语等多种国际语言,让不同肤色的读者享受一场综合艺术的跨界饕餮大餐。
《西班牙爸爸》中“茉莉花”一章写道,艺术家安东尼奥谱写了小提琴组曲《伊比利亚四季》,并刻录了他亲自演奏的光盘,“作为礼物送给阿娜”,该曲“有一段取材于中国民歌《茉莉花》的旋律”,然后,西班牙爸爸曼奴埃尔就激动地带着阿娜开始演奏此曲。显而易见,作家以此表达的是中西方艺术真正融合的理想。
《你好马德里》临近收尾的《微笑》一章,作家写道:“欧洲少年合唱节上,梅子他们的节目获得了金奖。这是一首西班牙民歌,歌名是《微笑》”,安娜老师在节目中安排了梅子用汉语朗诵歌词:“如果匆忙中我忘记对你微笑/请原谅我/而善良淳厚的你/能否给我一个微笑/永远微笑吧/在人生的旅途上/最好的身份证就是/微笑”,这是作家用童心如雪的“微笑”向这个纷扰的世界递上的橄榄枝。
荆歌在“西班牙三部曲”中,把中国孩子这块璞玉置于斑斓的世界舞台,让中华文明在与世界文化冲撞融合中,将自身打磨得愈加温润、包容和丰盈。瑞士文化史学家雅各布·布克哈特说过:“任何一个文化的轮廓,在不同的人的眼里看来都可能是一幅不同的图景。”无论如何,“西班牙三部曲”在中国儿童小说创作走向世界的旅程中,已经竖起了一块里程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