情感的困境,是最为折磨人的。蔡明月目前正在经受着这样的折磨。
不远处的咖啡屋,传来了暖心的轻音乐。但这依然抵挡不住腊月的冷风,稍稍一吹就寒彻入骨,像是在释放一种诉说不出的伤感情绪。冬青一点都不像人们口中那种不怕冷的样子,它的不再翠绿已经出卖了自身的焦灼不安。柳树胡乱摇摆着它的枝条,无助而又有些颓废。湖里的冰显得苍白无力,很有些不解风情的意味。尽管是周末,太阳却执意不肯露头,可能是躲在暗处,正处心积虑地想着要捣鼓出个使人惊叹的事情来。
天气的原因,翔宇公园里零零落落看不到几个人。树叶落光了,公园里只有挺拔的树干。蔡明月如果不是遇到情感问题,她断然不会孤独地走进翔宇公园。她失魂落魄地转了一圈,总共碰到了三个老人。碰到的第一个老人因穿得太厚而笨拙地边走边踢腿伸臂,另一个老人口吐如絮样的白气与寒冷对抗似地慢跑,再一个老人独自在一个凉亭旁边仿佛世界寒冷都不存在般地打太极。
蔡明月是典型的美女,大眼睛,高鼻梁,脸上皮肤光洁细腻,嘴角微微上翘,显出调皮的味道。她穿着中长款的羽绒服,脖子上缠着一条香槟色的围巾,两条直而修长的腿在湖蓝色带绒紧身长裤下释放着不一般的魔力,黑色中高帮女皮鞋富有美感地衬托着她的全身。即使此刻她的脸上满是泪痕,也不能遮挡她全身散发出来的那种美的气质。她在华龙卫健委工作,被称为单位的“一枝花”。她却是爱说爱笑的女子,平时单位里听到最多的就是她爽朗的笑声。她风风火火,性格刚烈而活泼,眉眼间都是骄傲与放纵,连她自己都无法相信,这样粗放的自己竟然会被突然失去的爱情打击得伤痕累累。
像是一场无可挽回、非得结束在己亥年不可的恋爱,蔡明月深爱着的冯大兴只发了一条断绝关系的信息,就莫名其妙地消失了。她怎么能相信这是真的?她不相信,她只相信冯大兴是爱她的,深埋在他怀里的时候她感觉得到,那是一种对她无法抗拒的释放着熊熊火焰的爱。那么炙热的爱,怎么会顷刻之间就熄灭了呢?一根细柴燃烧到灰烬还会保持一段递减的温度呢,何况这一场烈火般的爱情火焰根本就还在熊熊燃烧,怎么就突然到了冰点了呢?她无论如何想不明白,可她又哪儿都找不到她深爱着的人,这种无法承受的痛就像潮水般压在她的心底。
爱情真是一个太神秘的东西。它能让人变得快乐也能让人变得忧伤,能让人坚强也能让人软弱,能让人充满平静的幸福也能让人充满内心的挣扎。
这种煎熬,让蔡明月双颊有些塌陷。
已经被她的手攥得汗津津的手机安静地躺在她枣红色羽绒服的兜里,向她示威似的,失去了以往的活力。母亲是整天忙到快不知道自己是谁的生意人,最近去了武汉谈生意。跟母亲离异的父亲只身去了美国,还鼓动她去美国生活,这让她极为苦恼。不是她多么爱国,而是她不喜欢别人安排她的生活。父亲在美国研究芯片,因为职业的缘故,他恐怕没有那样的闲暇时间照顾她,再说,明月已经在华龙有了自己的初恋了。
鸽子飞走的地方,滚动着枯黄的树叶。还有一些晚落的树叶,轻轻飘落下来,落在蔡明月的肩头。她抬手将树叶扒拉掉,自己险些栽个跟斗。
蔡明月的弟弟蔡猛是一名神圣的人民警察,他们共同的家对于弟弟来说已经没有多大的概念,母亲已经为他准备了结婚的房子,他平时住在局里,就算回也回自己的新房,享受一个人的快乐。弟弟现在对她在友谊医院的护士同学金小兰比较热衷,还期望她这个姐姐能促成他们的这段美好姻缘。
明月看见一对情侣亲密地从公园走过。她的眼睛就有了一层酸热,甚至咬住嘴唇想掉泪。
明月从新闻中看到,如今离婚率上升,结婚的人越来越少,社会上出现空巢老人,竟然还出现众多的空巢青年。不愿走进婚姻的年轻人越来越多,他们离开父母,在城市里打工,依靠网络慰藉情感。明月问过他们,他们回答说,当今最不靠谱的就是爱情了。明月在与冯大兴热恋中,她不能理解他们的心态。时代的情感魔咒,竟然落在她蔡明月身上了。冯大兴到底出了什么事呢?天下还能有什么大事,让他对形影不离的恋人不辞而别呢?
这几天的时间,蔡明月的心静不下来,也在单位待不下去,所有联系冯大兴的方式都尝试过了,凡知道与冯大兴有交往的人也都问过了,冯大兴却像消失在这个地球上一样,使她神经质地每分每秒都幻想着冯大兴为她亲手下载的铃声能在冯大兴的亲手拨动下动听地唱起来。那是一首特别好听、歌名叫Rosas的西班牙情歌,讲述初恋的爱情,非常打动人。正当她的泪水再一次冲刷着她深情的思念时,手机终于惊雷般响起来,然而湿漉漉的屏幕在颤抖的手上显示的名字却不是冯大兴的昵称“高兴”,而是她的同学金小兰。不接不好,接了她也没有说话的欲望,但她还是接通了。
“明月,我听说冯大兴去武汉了。”原来,金小兰是迫不及待地告诉她这个使她惊喜的消息。
“听谁说的?”金小兰一句话把她说话的欲望激起来了,“你快告诉我,听谁说的?”
“我来县里的医药公司办事儿,进来时有两个人在门口正谈医疗器械的事儿,我听到他们说了冯大兴的名字,还说他最近去了武汉。”
蔡明月一愣:“他干什么去了?”
“不知道,我不认识人家,总不能上前就去打问冯大兴吧,等我出来时两个人已经不在门口了,这不我就给你打电话了。”
蔡明月不依不饶地让金小兰快帮她再找找谈到冯大兴的那两个人。金小兰叹息说:“既然冯大兴本人不告诉你,就说明有背着你的秘密,找到他也没用。你不可能叫醒一个装睡的人。”
蔡明月哀求说:“小兰,你帮帮我。我们俩情感没有问题,一定是他出了什么大事。我要帮助他渡过难关!”
金小兰说:“陷进爱情的人,智商就是零啊!”
蔡明月闭上眼睛,周围一片漆黑。
金小兰知道明月真实纯粹,没有一丝虚假成分。她真的体谅蔡明月此刻的心情,说帮助她问一问,她还真去打问了,结果没有打问到。
蔡明月心焦如焚,拨通了母亲冷婕的号码,问她在武汉有没有见到冯大兴。母亲的声音停顿了片刻,然后说没有看见,她声音严厉地警告蔡明月说:“明月,我跟你说过多少遍了,以后不要跟我提冯大兴三个字!”就匆匆把电话挂断了。
蔡明月知道,母亲和冯大兴是同行,相互在生意上也有一些交集,还有,母亲知道她和冯大兴在谈恋爱后非常地反对,甚至动怒了。母亲有自己的考量,通过生意场上的事,母亲认为冯大兴是一个没有多大出息的人。所以,就算母亲真的遇到过冯大兴,可能也不会告诉她。
(摘自《日夜》,关仁山著,作家出版社,2022年11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