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烨华:回顾我的阅读启蒙,最早读的推理小说应该是《福尔摩斯》,但西村京太郎的《双曲线的杀人案》给我带来的震撼是尤为强烈的,这个震撼的余震一直持续到今天,作品后记里面说这本书致敬了推理作家阿加莎·克里斯蒂的《无人生还》,当时是我第一次看到这个名字。
随后我读了《孤岛奇案》,知道阿加莎是和埃勒里·奎因齐名的作家,又去找埃勒里·奎因的书,慢慢看到其他推理大师例如江户川乱步,每看一个作家,都是在向我介绍后面一个作家。庆幸的是,我不是单打独斗地在看某一本书,推理小说有一个优秀的传承系统,那是我真正的推理小说启蒙。
到现在为止,对我影响最深的作家还是阿加莎·克里斯蒂,很多人说我写的书潜移默化地受到她的影响,但是我自己没有感觉到,我只是单纯地喜欢她,因为她很强大。在本格推理的领域,我觉得强大是一个最有说服力的东西,你会在她压倒性的力量面前臣服于她。
那 多:我上一次出版“灵异手记”系列作品《喂食者协会》是2013年的时候,以至近期两本新作《荒墟归人》和《人间我来过》的推出,也大约有10年的光景。手记系列小说是以第一人称叙事的,比较符合我在现实当中的心境,会把现实生活中的事情同步到小说的主人公“我”身上。
10年前的我,当时30岁出头,还是非常蓬勃的一个人,对世界充满好奇,虽然已经经历了很多事情,也知道这个世界有一些不可强求的人或事,会有很多凶险,但还是愿意往前走。到了现在,我的心境就更接近中年人了,开始意识到未见得每个疑点都可以有所解答。
陆烨华:据我观察,推理小说在国内有过几次高潮。第一次高潮是珠海出版社出的那套《绫辻行人推理小说集》(全六册),大约在2003-2005年之间,好像一时间出现了很多推理迷。当时还没有进入网络时代,我很大的困扰是找不到人讨论,推理小说和其他的小说不一样,一定要有人讨论。
在2005年左右,我接触到一套新本格的作品《绫辻行人推理小说集》,非常清楚地意识到打开了新世界的大门,当时家庭电脑开始普及,网上出现了很多推理论坛,我们在讨论间结识到了不少人。此后,东野圭吾的系列作品出版,引来很多非推理读者的讨论和争论,一度出现热潮。
再往后,国内的出版社开始出原创推理了,我也是因为新星出版社开始做原创推理才出道的。直到今天,我们能看到很多出版社已经在做与悬疑推理相关的事情,包括豆瓣现在也在做征文。现在的平台特别多,本格推理也有、社会派推理也有。尽管国内写悬疑推理小说的作家都比较年轻,但在近5-10年间也确实呈现出繁盛的面貌。
那 多:我认为,严格说来,中国大陆悬疑、推理、犯罪类文学作品的出现是在2000年以后,那时出现了新生代的第一批写作者。因为像我这个年纪的“70后”们,看到阿加莎、福尔摩斯也是在20世纪八九十年代的时候,再往前有很长一段时间是看不到这些东西的。但是一开始写作人数也没有很多,直到最近10年,尤其是最近5年,好像写的人越来越多了,很多原来的作者也开始有变化。
悬疑小说通常是动的,它的时间线是往前流动的,场景是变化的,人物一定是要有及时反馈的,像哈兰·科本也好,杰夫里·迪弗也好,肯定是有及时反馈的。相比之下,本格推理的特点是将所有反馈都留在最后,一开始找的线索,侦探也不会告诉读者对或不对,大家如果看福尔摩斯的话,肯定会理解,其中有点反正常人类的思维和小说的节奏感。尤其是到最后最重要的解谜部分,时间是不会流动的,所有人都会集中在一起,这是本格推理的游戏规则。
推理小说出现在工业革命之后,大家开始崇尚逻辑、崇尚科学,思想出现极大转变,人们相信只要遵守规则,世界一定会越来越好。大家都是有信念的,开始相信警察,相信公序良俗,相信规则,这个时候推理小说就应运而生了。每个不可思议的谜团,都会找出符合科学逻辑的解释。这套方式流传到现在之后,社会发生改变,读者的审美也在发生转变,还有各种各样好的文学种类在诞生和变化,至今,本格推理已经不是悬疑推理类型文学的主流了,或者说,现在没有什么所谓的主流,是所有的东西,包括本格推理也好,社会派推理也好,硬汉推理也好,科幻、包括武侠放到一起,才组成了这个多元的文学生态。
陆烨华:悬疑推理小说在国内本身的发展时间并不长,一开始写的时候大家都有些年轻气盛,随着创作者的年纪见长,阅历增加,作品本身也在发生改变。
以呼延云为例,他一开始出道的时候,大家评论他是“中二少年”,但最新的《空城计》写的则是儿科急诊医院的一个晚上,开始探讨在复杂的情况下怎样去救儿童。那多的创作也从原来的手记系列变成了现在更加偏社会派的一些作品。我们思考的重心发生了改变,作者们开始逐渐了解社会上发生了什么,如何关注引起注意力、值得思考的事情和话题,对生活观察的不同势必会反映在作品当中。
另一方面的原因在于,一些作者受到了近10年开始流行起来的东野圭吾、叶真中显等人的影响,而反观20年前,大家更多受到的是福尔摩斯、江户川乱步、绫辻行人等作家的影响。
那 多:《人间我来过》是我犯罪小说系列的一个延续。在我读书的时候,就非常喜欢看倪匡的科幻小说,那个时候我读的全都是那种不太现实的故事,我自己的兴趣想象也全都在这一块,所以到我20岁出头刚开始创作的时候,我所写的也都是有幻想色彩、科幻色彩的小说。年轻的时候,我对外部世界有着非常大的好奇,并且通常不相信或者会倾向怀疑我们已经得出的、或者科学已经告诉我们的结论,我会去想象如果这件事情不是这样,如果这个定律不是这样的话,还有一些什么样的可能?
但当我到了30岁以后,对于外部世界的这些好奇开始转移,现实世界我碰到的人、碰到的事情,或者那些新闻事件、人的悲欢离合,会更加能够打动到我,所以30岁之后,我就开始写现实题材的犯罪小说,《人间我来过》就是我写作脉络的一个延续,它有一个真实世界的背景,源于上海1949年以后一个最大的连环谋杀案。
由此,我看到的趋势可能是从原来的本格化往社会化方向的转向,包括原来写本格的或者新本格的作家开始尝试社会派。当然,这个趋势不光是作者本人年纪和阅历的原因,也可能与读者的喜好、市场的选择有关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