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版:书香

《大湖消息》与“大水美学”

□刘启民

《大湖消息》是湖南作家沈念游走、行览于洞庭湖间的散文记录,书写了近年来湖区生态保护实践中人与自然之间充满苦乐悲欣的互动、交往,也呈现了成长于湖区的作者与大湖之间长年的心灵互动。

说这本书是一份“记录”,源于整本散文集浓重的现实面向,它的确就是一本当代的“洞庭之书”。散文集中的各篇,分别聚焦湖区的鸟禽、豚鱼、苗木,也涉及毒鸟人、渔民、生态博士、保护区工作人员,写出了湖区各色生命复杂丰富的生命实践、交往互动,有眼泪心酸,更有希冀欣慰。不过,也正因为所涉及的湖区当代生活容量之深厚、质地之驳杂,这部散文集便不仅仅是简单的“记录”,而是融合丰富历史实践与文化思索的大书,蕴含着厚重却又深远、悲悯而又饱含希冀的抒情情态与气象格局。换言之,在沈念这里,因洞庭之大之深,当代洞庭的书写、记录从大湖的“消息”,推进、衍化出了“大水美学”。

上篇“所有水的到访”写到了极为丰富并富有时代特征的人与自然的互动关系。这里既写到上世纪六七十年代湖区民众发明的“地笼王”“迷魂阵”“毒鸟迷鱼”获取暴利,写到迫于生计的渔民在上世纪八九十年代涌入洞庭湖区,过度捕捞、圈地割芦、遍植经济林;也写到新世纪后长江全流域禁渔,洞庭湖设立了江豚保护区、湿地保护区,近些年来人们从岛上搬离,将沼泽草滩还给麋鹿,将江河湖区还给大小豚鱼。在几十年的当代历史进程里,人类既吃过大涝大水的苦,也因为利益驱使深深伤害过湖区的环境和其他物种;既被湖区的水土供养、鸟兽陪伴,也为湖区的生态恢复做出了巨大让步。人们与自然生态的互动交往和休戚与共,形成了一种温情脉脉的、相互滋养与撑持的关系,人类(包括鸟兽鱼虫)的疼痛、伤害、欢欣、救赎、忏悔、原谅,最终都融会到博大的湖水之中,这是“大水美学”的历史内涵。

有意味的是,在上篇里,叙述人还总是有意无意地把“美”和“善”这些美好的品质赋予给自然,而不像一般文学作品里那样赋予给人。如把优雅、善良、勇敢赋予给了飞禽,把慈悲、谅解、宽容赋予给了水。尤其是,叙述人往往在书写当下的洞庭时心思浩渺旷远,深情回忆起少年时洞庭湖水给予的精神补给和抚慰。在沈念的笔下,人与自然互动交往时,洞庭的湖水、鸟禽、豚鱼等始终更具有根本性、主角性的意义,不仅湖区人民的当代生存情态依托于水,跟随水的迁变,而且在精神层面,人也需要不断怀抱于水,从中得到情感慰藉、精神升华。以叙述人为代表,人类往往以“水之子”的形象出现在散文集之中。“大水美学”最显在的价值姿态就是这样一种从深厚生态实践历史中生长出来,朝向自然的拥抱、抒怀,针对自然的敬畏、依赖。

自然对人的接纳包容,在下篇愈演愈浓、愈演愈深。如下篇题名“唯水可以讲述”所提示的,这里是一些唯有大水才能倾听、诉说的故事。如果说,上篇更多的是以纪实性的笔触正面展现大水的美和阔大,那么下篇则采取虚构手法和抒情笔调营造起人类之“殇”,当然更展现出大水接纳人类疼痛的无限温柔。下篇中的四个章节讲述了水边儿女不同的伤痛命运:来到湖区帮父亲割芦苇的少年某日被水吞没,一位被渔民救起、从此托身于此的女子失去了丈夫,曾经的猎鸟大王在禁猎后绝望自杀,在水中救起他人的英雄却无法挽救自己的儿子。我相信这些故事确有其事,不过显然的是,作者在这里以虚构笔法奉献了更多细腻的细节,以妥帖的笔触洞开了或生或死的当事人幽深的心灵奥秘。洞庭之水在关于人的命运的故事里看似缺席,却是以更深切、更隐秘的方式在场,幻化为叙述者深邃、悠远、动情的笔触,悲悯地将悲苦之人的魂魄去蔽昭显,用静谧流深的水流抚慰他们无穷的遗憾、忧伤。“大水美学”的另一面也包含了对世间人类悲苦命运的体恤。

“大水美学”的背后有着湖区人们别样的生命情境。“水走得很慢。我们也走得很慢。仿佛只有时间,在我们和水之间疾驰。”在《大湖消息》的后记里,沈念写下这样的句子。湖区的人们的确走得不快,时代的节奏、刻度尽管在人湖关系的动态变迁之间留下痕迹,疾驰的时间却从未成为他们心头念兹在兹的所在。包括作者在内的湖区人更在乎的是与同由一汪水哺育成长的自然万物的休戚与共,是一方水土之上的相互拥抱与体谅,如此才有了美学的汇聚熔铸。我想,这未必不是仍生活在湖区的人们的巨大福气。

2022-12-12 □刘启民 1 1 文艺报 content67873.html 1 《大湖消息》与“大水美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