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版:新作品

情牵花生汤

□何 南

到福建泉州的石狮采访,初踏上这片热土,便被接机的朋友“安利”:一定要喝一碗花生汤!

“花生”与“汤”,于我均不陌生。作家许地山在其散文《落花生》中盛赞花生的美好品质:“虽然不好看,可是很有用。”至于汤,更是“剪不断,理还乱”般的存在。在我的家乡,胡辣汤、牛肉汤、羊肉汤……品类纷繁,应有尽有。似乎在我同乡手里,即便最寻常的食材,他也能使之拥有奇崛的华丽转身。然而,朋友将二者结合在一起,着实让我不由得怦然心动:花生汤究竟是什么奇珍异品?于是未见其黑白妍媸,先萌生千般期待。

不曾料到,其貌不扬的花生汤,一小勺入口便绕肠百丈,一派任岁月流转,恒久难忘之势。

街为小街,店乃小店,摆设亦低调无华,食客却络绎不绝。牵系着万千味蕾的,是这碗汤。倏然明白,大隐隐于市,最地道的美食也一定极力避开宽衢闹市,云面半遮,静静地蛰居一角。

花生是当地出产,这片土地的全部挚爱悉纳入其微小身躯,一段感情经月华盈亏、风淘雨漉、温宠寒锻,只待一个契机便蓬蓬勃勃绽放。

食材虽普通,却需一枚枚遴选,将瘦骨嶙峋者剔除在外,然后用水浸泡,待其胖且可爱地粒粒毕现,遂揉去薄膜,使其裸露莹洁的肌肤,这一过程,不啻细心而已,更是感情的凝聚。想想也是,对待即将远行的亲朋好友和眷恋桑梓的天涯归客,怎能有半点儿敷衍?

一口大锅,容纳了大自然的精心馈赠。先是文火慢煮,似延请百年过往,与食客初见,只远远地,睇视无语;待花生熟后,加糖入锅,细细熬煮直到烂熟,又似为曩昔淡泊清贫的生活注入了甜腻的成功之味,霎时,一种幸福,便凤凰涅槃般升华了。

朋友说,不论是最平淡的日常,还是最盛大的庆祝,在这里,乃至更大地界,均少不了花生汤的靓影,花生汤也早已融入石狮、泉州乃至福建的饮食文化,成为百味之中不可或缺的“那一款”。一碗花生汤,一腔家乡情,闭目细嗅,岁月便静静生香。一碗花生汤,不仅能重温童年滋味,更承载了绵长的传统文化与情感眷恋。

翻阅古籍,我终于知道自己对花生汤一口难忘的原由了。究其实,许多福建人与我原系同乡,在岁月的纵深处,我的先辈数度从河南出发,历经兵燹之苦,来到福建,耕耨锄犁,生儿育女,凭借辛勤和智慧渐渐让生活结出了饱满的果实。不期然间,一口花生汤,在渐行渐远的历史背影中,竟让我慢慢品味出了乡情的滋味,于是,烟雾缭绕中,祖先的面容渐趋清晰,虽不相识,却感到一股浓浓的热流涌遍全身。

盛花生汤前,老板往往会问顾客加些什么。见我一脸蒙圈之状,朋友便提醒我,店家是在询问,可否加入鸡蛋或芋头?花生汤已然足够抚慰乡愁,为什么还要这些俗物掺和?虽略作迟疑,但我还是点点头。

老板先打一个鸡蛋,快速搅拌后,再将花生汤加入碗内,最后将芋头剪碎,混入汤中。整个过程一气呵成,毫不拖泥带水,未带走半片云彩。鸡蛋一烫而就,稚嫩的爽滑被瞬间烘托出,芋头是事先加工熟的,松软可口。于是,几种食材相得益彰,互相成就,使这碗花生汤境界全出,营养增加而不赘余,口味复合而不繁杂,再配上一些闽南范儿的小点心,别有一番滋味在心头。

花生有金果、长生果之美誉,裨益多多,难以尽道,因此拥趸者众。在游子心里,花生汤更像一座桥、一根心灵的脐带,沿着它,便能回到魂牵梦萦的故乡。“若为化得身千亿,散上峰头望故乡。”柳宗元用诗写出了游子思乡的炽烈,石狮人则用一碗花生汤对之做了更接地气的诠释。烟火氤氲的人世间,天高地迥,时光难挽,但有了这一味,就有了一个无可替代的入口,供思念“入侵”、让心灵憩息。

2022-12-14 □何 南 1 1 文艺报 content67908.html 1 情牵花生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