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版:书香

人心与建筑 秩序与自由

——评艾伟《镜中》 □毛爱华

《镜中》是艾伟最新的长篇小说,讲述了一个悲剧的发生。母亲易容因为醉驾导致一双儿女小小年纪就命丧黄泉。易容自己虽然保住了命,却毁容变得面目全非,最终因为无法承受巨大的自责和悲痛选择了自尽。易容的丈夫润生在失去妻子和一对儿女后,经历了深渊般的痛苦。当润生在整理易容的遗物时,发现易容的隐秘内心,认定易容酗酒才是车祸的根源,是她间接杀死了自己的孩子,比痛苦更难以承受的深深恨意开始袭来,当他知道两个孩子都非他亲生,下定决心要杀死孩子的亲生父亲甘世平的时候,仇恨将他完全淹没。于是,如何让润生最后放下屠刀立地成佛就成了我不忍释卷的情感寄托。于是,我跟着艾伟,跟随润生的视角和感受,抽丝剥茧般慢慢走入书中每一个人物的灵魂腹地,去窥视人性之最隐秘一隅,去追求一个救赎的真理。我想知道,润生这个可怜的男人,艾伟到底该拿什么拯救他,给予他继续在尘世间苟活的勇气。

艾伟将母亲的角色取名为易容,初看以为只是暗示她的毁容,再往后看才知道,易容更多是指她真实人设的隐匿。她仿佛有易容术,具有反差极大甚至截然不同的两副面孔。一副是润生和孩子面前的贤妻良母,一副却是个惯性出轨者,出轨的对象还是润生最信任的下属及朋友甘世平。这样复杂多变的一个女人,在悲剧中死去,出轨者终于被审判,按理说应该可以满足读者的心理预期了。可如果就此以为审判易容的只是道德,那恐怕实在错付了艾伟对这个人物的用情至深。

真正审判易容的,是她心灵秩序的混乱。她一边想要绝对的自由,一边又没有勇气完全抛弃旧的秩序,建立新的心灵秩序。周旋在两个男人之间,穿上戏服,她是甘世平的,脱下戏服,她又是庄润生的。她是犯了错误,可她错出有因。润生不能生育,她犯错也是为了成全。在性与生育之间,在婚姻与爱情之间的漫长而痛苦的挣扎撕裂似乎也让她有了可同情之处。她享受了欢愉,却也承受了巨大的精神苦难。在母亲古屋里的那个真实的她,那个酗酒抽烟沉浮生理欲望的她恰恰是她贤妻良母形象背后的巨大补充。这样看来,她是有难处的,是两个截然相反的灵魂在她身上的碰撞。可即使如此,艾伟还是让她带着错误走向了覆灭与死亡。让她犯错的帮凶甘世平死了。对他们来说,似乎只有死亡才能通往救赎之路。

那么艾伟到底想说什么,如果我没有猜错的话,艾伟想告诉我们,人心的自由来自一定的秩序感,相对合理的秩序正是自由的前提。秩序被完全打破,自由也便不复存在。就像书中反复出现的建筑,正是这个茫无边际的世界的一种秩序的象征。如果没有体现一定秩序理念的建筑,世界所有空间意义上的自由将会成为一种永恒的迷茫。没有了建筑,大海、沙漠、森林、天空都会成为一种空泛而毫无章法的存在,当自由没有了秩序作为参照和比较,也就不能被称之为自由了。就像易容,她追求的是一种灵魂上的绝对自由。但天下当然没有那么好的事情,可以一边享受毫无秩序的自由,一边又深得秩序的偏爱。秩序与自由并不矛盾,但是一定有某种合理的规则链接。艾伟始终写的是现实中的人,这就跟他的笔法一样,没有太过夸张绚烂的词汇,总给人一种普通人生活的细碎的现实感。这种现实感也体现在易容理想中的自由就只能用一种更自由的方式了结。绝对自由的终端只能是覆灭或者死亡。

甘世平的易容术就是在润生的世界里,假扮一个心服口服的配角,而实际上早就抢了主角的戏份。他和易容长达十年的婚外情,也是他人生秩序感破坏的证明。最后甘世平闯入大火,救了润生的命,自己在失去右腿心脏被严重损伤后,拔掉氧气罐,选择结束生命,求得解脱,求得谅解和救赎。

选择自由就要承担这种选择带来的后果。润生出轨子珊也犯错误了,他在巨大的精神痛苦之后,一路辗转被关进了缅北的监狱,承受了生理上的巨大摧残,他多次想亲手杀死甘世平,却在一场火灾中被甘世平救了性命。润生实际上已经死过一次,最后活下来是死而复生。润生最终在艺术和宗教里找到了救赎之路。他学会在建筑艺术中表达爱,这个爱是小爱,也是大爱。将小我通过艺术和宗教信仰升华为一个大我,再将大我用艺术的美、宗教的善去拯救更多苦难中的小我。

艾伟似乎在说,真正救赎的道路就藏在艺术和宗教里。只是执迷中的人往往视而不见。如果说书中人物的悲剧场域是一个洞穴,那么润生每每想要杀死甘世平的时候看见的佛光,就是那洞穴之光。艾伟用一种让我信服的方式拯救了庄润生,给庄润生的逃离和重生刻画出一种符合人物心理逻辑的秩序感。而这种秩序感的找到,又让我深信不疑,重生后的庄润生离自由越来越近了。

2023-02-06 ——评艾伟《镜中》 □毛爱华 1 1 文艺报 content68613.html 1 人心与建筑 秩序与自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