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世纪不知不觉已跨过了20多个年头,以某种命名来界定一个时期文学主潮的方式,在复杂的文学现象面前显得越来越捉襟见肘。在高校的文学院里,有的文学硕士搞不清“新时期文学”中的新时期指的是什么,“新世纪文学”的提法似乎也没有得到多大范围的公认。已经几乎功成名就的作家们不仅对评论家给他们戴一顶什么帽子不感兴趣,甚至还要把已经戴过的曾经欣然接受的帽子还给命名者。这是否意味着曾经进入当代文学史的那种“主潮模式”已经失去了效应呢?
在这种情况下,几位思想活跃的青年学者和青年作家共同提出了“新南方写作”的概念,从他们的对话和文章中了解到所谓“新南方写作”的特征大致有:一是地理位置感区别于以往的“江南”,是“南方以南”,套到行政区划上,大概是指广东、广西、云南、海南,香港、澳门,甚至包括东南亚一带的华文写作,当然也就涵盖“大湾区”了。二是“新南方写作”主要是指在这些区域内“80后”“90后”的青年作家群体。三是“新南方写作”与文学整体(姑且认为文学有某种整体性)的关系是边缘性,或者说是主动非中心化的。而且“新南方写作”呈现为“水”的景象,这与文学中心“土”和“山”的景象有明显区分,因之,也可以说“新南方写作”是面向海洋的文学。
与这个说法提出前后差不多的时间里,不知各位是否注意到,北方也有一个文学概念引起了一定程度的关注,那就是“东北文艺复兴”。简单说,“东北文艺复兴”就是指双雪涛、班宇、郑执几位作家写的关于东北国企下岗工人群体生活的那些小说。再具体点说,这个概念里提到的作家都是辽宁的,辽宁又都是沈阳的,再缩小点儿说都是沈阳铁西的,所以才叫“铁西三剑客”,和我们吉林、黑龙江、内蒙古的作家没多少关系。但为什么他们敢以铁西代表东北呢?可能是因为东北“整个浪儿”的国企下岗群体生活状态有极强的相似性,还和提出多年的“振兴东北老工业基地”的发展大方向是一样的(这和大湾区的发展规划也有相似性)。
不管怎么说,一个文学概念能引起关注和讨论是好事,是对文学发展有推动作用的事。现在我还是接过这个话题的后半句“广西文学”来聊聊。前些天,偶然翻到了80年代我在《关东文学》杂志当主编时编发的鬼子的一篇小说《白竹滩·门板》,那时鬼子的笔名还没有启用,稿子的署名是廖润柏。这个小说今天看来完全可以当作是一个脱贫的故事或励志的故事。小说的主人公穷得家徒四壁,父子俩相依为命,父亲有病不忍长期拖累儿子,自己喝了断肠草汤自杀死了。儿子发送父亲时没有钱买棺材,只好把自家的门板拆下来、床板拆下来,给父亲做棺材。按风俗,家里拆了门板就等于家族不再存续了。儿子只能外出寻找生路。儿子有个青梅竹马的恋人,临行前与恋人告别,约定混出个样子会回来娶她。小伙子在外面曾在台球厅里与人赌过球,但赢到手的钱他却用来请输家一起吃饭花掉了。他也到小煤窑里挖过煤,在一个三陪女的点拨下,他到国营煤矿的巷道里去偷煤。正巧被人发现,在逃离的时候耳朵上挨了一枪,这一枪打醒了他,发誓再穷也不能去偷。再后来在他穷途末路时被一个养蛇女搭救,学会了养蛇。小说结尾时,他的恋人在无法等到他回来的情况下,被父亲逼迫只好嫁人。婚礼正在进行的程序中,他出现了,把婚礼搅黄了,他带着恋人一起养蛇致富去了。发表这个小说的这一期《关东文学》(1986年第四期)被我们命名为“探索文学专号”,这一期杂志上还有洪峰、董立勃等人的小说,顾城、李亚伟、胡冬、马松、万夏等人的朦胧诗和第三代诗。
前不久,广西的青年作家祁十木拍了东西1994年在《作家》发表的小辑的图片,这组小辑包括东西的两个短篇小说《商品》和《飘飞如烟》,同时还有东西的一篇创作谈《喜欢》及雷体沛的一篇评论《在解构中回望》。这不是我第一次编发东西的小说,我第一次编发他的小说时,他也没有使用东西的笔名,那时他用的是原名田代琳。当年苏童要离开《钟山》之际写信将东西的中篇小说《祖先》推荐给我。记忆中,小说《商品》曾在几家刊物“漫游”过,我和东西聊天时他有些苦恼地说起,我一听这个小说的题目和他大概的想法觉得是特别好的小说,就马上让东西把这个小说给《作家》,然后做成小辑,配上评论,隆重推出。《商品》是特别牛的一篇作品,东西在写作这个小说的时候,将对文本的解构直接放在文本之中,小说分为ABC三个部分,第一部分题为“工具和原料”,意图告诉读者这篇小说是以爱情为原料,以汉字为工具来制作的。第二部分题为“作品或者产品”,这是小说故事的主体部分,讲作品中的“我”奉母亲之命,在清明节前乘火车赶往湘西去祭奠死因不明的父亲。途中在一个叫桐木溪的小车站邂逅了一位姑娘,“我”沿途不断地给这个姑娘讲各种笑话,待到达目的地麻阳的时候,姑娘和“我”已经是抱着两人的孩子下了火车。第三部分题为“评论或广告”,摘引的是这篇小说的退稿旅行及编辑的退稿信内容。
不论是鬼子的《白竹滩·门板》,还是东西的《商品》,这两篇小说在发表之时都是非常先锋的,也是极具冲击力的。正如东西在小说《商品》的最后,引了一段拉美作家卡彭特尔(不知是否也是虚构)的一段话所言:“当小说不再像小说的时候,那就可能成为伟大作品了,比如像普鲁斯特、卡夫卡和乔伊斯那样……我们的时代任何一部伟大的小说都是让读者惊讶‘这不是小说’开始的。”
通观广西文学之所以若干年来一直活跃,其中的秘密就在于广西的作家始终没有放弃对文学先锋性的追求。黄佩华的“杀牛坪”、凡一平的“上岭村”、李约热的“涂满油漆的村庄”、田耳的“一天”、朱山坡的“蛋镇”等无不体现了这一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