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样讲好中国故事?
我曾在一个文学恳谈会上,讲了这样一个意思:我们要讲好中国故事,“故事”固然重要,而更重要的是“讲好”。如何讲好?我以为一定要由始至终地意识到,我们要以文学的方式讲,要放在文学的框架里讲。文学性是故事的生命所在,要守住文学的边界——有边界才有无疆。
夯实文学创作的基础,我以为,首先要夯实的是文学的修养,文学的功夫,文学的境界。我们不缺经验,剩下的事情是发现经验、使用经验,并利用经验去创造新的经验,而这后面藏着的话题是:知识、学养、造诣、技巧、立意高远、别出心裁。
我知道,如果一直写下去,超越自己是很困难的。获国际安徒生奖之后,规模不等的小说和绘本我都写了一些,也清楚如果要不停地超越自己是根本不可能的,也不是我的期望,我只是想能不能每次都有所突破——“超越”与“突破”是两个完全不同的概念。
从这个意义上来说,《石榴船》多少还是有所突破的。
沉淀,让它们在暗中无声地生长
我意识到这是一个小说千载难逢的故事,已经是在30多年前了。我没有将它立即付诸文字,这是我的写作习惯——通常,我不写昨天刚看到或今天刚看到的事情。我写的故事,都会在我记忆里长久“冬眠”。其实它们并未沉睡,而会不时醒来——它们一直在暗中自我长大。它会在某个时刻突然起身,并且一定要走出记忆的大门,来到阳光普照的世界。我这才在“放我出去”的叫声中打开记忆的大门。不久前出版的《苏武牧羊》,其情形同样如此。
《石榴船》故事的主人公其实是有原型的,他是我的中学同学,我永远的朋友。我们有着兄弟般的感情。在动笔之前我们做了很多准备,要将许多事情搞得清清楚楚。
终于可以写作了,我开始讲述,讲述了这样一个故事:
一支庞大的船队,终年漂泊在水上。船上人家,在岸上并无住处,船就是他们的屋子。水上是一种生活方式,岸上是另一种生活方式。前者是流动的,后者是稳定的。在水上,许多生命是在漂泊中诞生的。这里的孩子是一些特别的孩子,他们充满了活力和野性,与文化、知识相距遥远,他们需要知识、文明的观照。曾经有过让船上人家到岸上定居的举动,当时失败了,可能因为他们已经离不开水,离不开漂泊,他们的后代也一样。
就在这时,一位非常年轻的男老师被派到了这支船队。他的任务就是在船队开办一所水上学校,让那些孩子接受教育。这是一个文静的白面书生,但最终他却战胜了一切困难。与此同时,他也爱上了那种动荡的、流动的、活力四射的生活。其中有一条大船,船上有一家三口,父亲以及一对姐弟。年轻教师的生活就被安排在这条船上。于是演绎出一串生动的、别样的、感人的,甚至充满诗情画意的故事。这些故事感动人心,可歌可泣。
这部作品由始至终,画面不断。或江河,或芦荡,或小城,或大都,水光山色中,四季流转中,奏响了生命的颂歌。如果当年在获得这一素材时就仓促动手,我可以肯定地说:我们不可能有这样一部还说得过去的长篇小说《石榴船》——那时,这部长篇的名字恐怕都不叫《石榴船》。
“沉淀”——我很喜欢这个字眼。藏着,掖着,让它们在暗中无声地生长着,10年、30年,然后放它们来到这个世界。这可能是我一辈子处理素材的方式。
做一个工匠
一个作家的思想决定了他的作品的深刻性,这是毋庸怀疑的,我们还要讲艺术,讲工艺,即如何制作我的作品。语言、风景描写、人物的衣着,节奏、旋律、叙述视角,结构、题目、开头结尾,章节设计、人物何时出场,是否穿插几段童谣或民歌、如何调度时空,还有象征、美感、格调、意境这样一些只可意会的方面,都要考虑。唯独思想不要考虑,因为思想只要在,它自然就会存在于字里行间。再说,思想也不是一朝一日的事情,更不是在写一部作品时想深刻就能深刻的。那个功夫是早在孜孜不倦的阅读中,在知识海洋的长久浸泡中就已完成的。
现在,要考虑的是工艺,是制作技巧。《石榴船》多多少少可以在技巧上说说,比如叙述视角。这条船的船尾,一年四季都放着一盆石榴。这是一个象征、一个格调,它点缀在苍茫的水路上,点缀在风光无限的生活中。它让这部小说有了一个像样的名字《石榴船》。书名很重要,我常常是在有了自觉得不错的书名之后才动手写作的,我知道这些名字给我带来了什么,还有其他种种给这部小说增光添彩的方面。
《石榴船》已经起航,但愿它不负读者的期望,乘风破浪驶向远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