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版:书香

新南方写作中的“新人”问题

——论杨映川长篇小说《独弦出海》兼及其他

□曾 攀

从世界文学的范围内看,海洋文学有着非常庞杂的谱系,在当代中国方兴未艾的新南方写作序列中,海洋叙事自成一重生态,自有一种伦理。无论是海洋叙事的当代实践,还是新南方写作的推陈出新,有一点不可忽视,那就是形象的塑造,说得更确切些,“新南方”呼唤“新人”的出现。这是文学地方性路径的关键所在,也是写作肌理中骨架与血肉是否丰满的要素。“新人”身上是否能够投射出新的价值形态与伦理修辞,能否真正开放出未来的可能性,直接决定着当代地方性书写的深广度。在这过程中,“新人”当然是具象的人物主体,面临着新的历史考量和现实印证,也在“新南方”的场域中构成当代文化的想象性装置。

杨映川的长篇小说《独弦出海》不仅触及海洋的书写主题,而且聚焦作为我国唯一的海洋民族京族的历史与现实,铺开了新南方写作的独异图景。小说对海洋生态的描述所在颇多,在南方风情与风物中描摹北部湾的海滨景象,是一种自然生态、精神生态与文化生态的书写。小说还深入触及到向海经济与文化,包括医药基地、园林建设、边境贸易、海洋文化等,构筑了“新南方”重要的文化镜像之一种。更重要的,是小说人物之间的关系生态,或曰主体间性的生态修辞,凸现了新南方写作中的“新人”形象。

小说主要叙写武家与刘家的情谊,尤其是青年一代的交往,武乘风与刘海蓝的青春韶华,充溢着少年气息,他们纵谈生命的向往,一起驾船出海乘风破浪。一次为了保护刘海蓝,武乘风被迫改变了自己的人生轨迹。然而,短暂阻滞并没有割断人物与城市、与南方一同成长,武乘风历经折难,辗转回到故乡小城钦州,立意要“做自己想做的事,做一件能让海边人荣耀的事”。他们尽管曾经遭受生命的曲折,但始终不改赤诚之心,有自己的追求乃至使命,为自己的家乡献祭心力和灵魂。

江平沙厂负责人覃微微也是值得注意的“新人”形象之一,他是南厦集团老总吴镇树之子,身残志坚,孤傲自强,刚正不阿,不接受任何贿赂,也不做任何妥协。在他的身上,足以见出人物的自省,那是一种内外循环的精神系统。覃微微正直无私,一腔热血,这是在海风吹拂下形塑的性格,是一代南方新人。此外,还有聪慧能干识风情的黎梅,甚至包括武、刘老一辈,也颇具性情和风骨。

刘天阔也是可圈可点的“新人”之一,他“一生风里来浪里去,当淘海队的头领将近二十年,要说他是湾尾村的灵魂人物也不为过”,这里所说的“新人”形象,不仅仅指的是青年人物,德高望重者如刘天阔,一生外出淘海,“他不怕被狂风大浪卷入海里,他不怕沉入深邃的海底,不怕被鱼虾分食他的身体,他觉得这是一个淘海人最正常不过的人生”。他与海共生共存,那是他生命的印记,亦是归处。南方的海成为他灵魂的寄托,也代表着淘海人的精神象征。而且他有侠义心肠、凛然正气,提议给七十岁以上的老人和考试成绩优异的孩子发红包,让在外头打工回家过年的年轻人轮流畅谈一年的最大收获。他看中的接班人阮敬平,是年轻一辈中最识大体、最忠厚稳重的淘海人。还有大公无私的韦高林,光明磊落,充满理想主义的情结,刘金沙等人的走私行径都是他查出来的。当然也有人走向了人生的曲折,如张二龙、刘金沙等十几个人被抓走的消息传遍了全村。新南方不仅是信义、德行、爱恨的交织,更多的还有生命的变奏,代表了不同的生命选择和思想维度。

《独弦出海》整体触及了滨海和边地少数民族的文化传统,以此为内质推动故事的进程,塑造人物的品格。如每年农历六月初十举办的哈节是京族最重要的节日,也称“唱哈节”。“哈”是京语译音,含有请神听歌的意思,京族人以海洋渔业生产为主,信奉海神,每年都要到海边把海神迎回哈亭敬奉祈祷。又如京族的民间文艺旦匏,“海边不能缺少旦匏的声音,虽然琴上只有一根弦,但当这根弦被拨动,琴声响起,能让大海风平浪静,只有大海平静了,海边人家的日子才能过得安稳”;青年男女常常互送木屐表达情意,“木屐是京族传统的男女定情之物,以前的风俗是互送,如果男女手中送出的木屐不配对,就说明这对男女无缘;若是配对,就是有缘”。独弦琴艺术家苏兰一家生活在广西的城港市,事实上也就是今天的防城港,那里流传着少数民族缥缈的传说,“流传最广的一个是说这三个小村子为一只蜈蚣精所化,蜈蚣精长年祸害出海的渔民,最后被神仙用利剑斩杀,身体分成三截散落海中,化为三个遥首相望的小岛”。从民族文化艺术的地理呈现上看,独弦琴与南中国海紧紧联系在一起。正是如是这般相互依存的地理与文化因素,塑造着人物的心性质素,也形成了他们的观念理性。

不仅如此,小说还以海洋经济、边境贸易、滨海建设等,铺开一幅热火朝天的南方图景。如此既是与生活和生计息息相关的经贸往来,也代表着新南方之“新人”的价值实现、理想旨归,借以构建新的地方想象和人文景观。

小说最后,刘海蓝和覃微微联手打造本地的渔村文化小镇,做成地道的本土文化产业项目。这俨然成为一种象征,年青一代开始接过重建故土的责任,他们按照自己的设计理念和价值认同进行规划,其中意味着寄寓于南方疆域里的精神探询。然而这个过程也并非一帆风顺,覃微微与苏广玉交恶,苏广玉折戟沉沙,败走东北,所幸城港市对玉海制药公司做处罚之后,并没有吊销公司的营业执照,仍给他的公司重新开始的机会。刘海蓝意外患上了慢性白血病,需要先做化疗,再做异基因造血干细胞移植。最终通过武乘风的介入,拿下了老渔村的规划建设权,此外他还打算免费建一个海洋村落博物馆作为配套,而覃微微也表示要共同参与到项目当中。刘海蓝在经历了骨髓移植的手术之后,实现了重生,风雨同舟的苏广玉和刘海蓝,从未感觉“如此亲近,他们之间再没有距离”。

值得注意的是,“新人”的创生并不是单一维度的,除了前述的张二龙、刘金沙等,也有阿星这样的喜欢混迹于赌场的小人物,代表着海滨小城完整的人物拼图,但显然其非小说的主流。而如黎梅一直在经营她的边贸家具生意,但她先是遇人不淑未婚生子,后来又痛失爱子,在她身上体现的悲情与悲剧,最后被武乘风所抚平,两人喜结连理,一并丰富着南方一隅的人物谱系。

总而言之,杨映川的《独弦出海》在“新人”方面展现出了独特的价值形态,映射着当代中国的精神状况,且于其中展开了新的意义图谱,创造“新南方”的地域辨知。南方之“新”,到底要归之于活生生的人,他们的生活想象、情感皈依、价值认同,他们的生存困境与惶惑,以及理想的可视与可触,构筑了此一时代与此一界域的精神塑像。

2023-05-08 □曾 攀 ——论杨映川长篇小说《独弦出海》兼及其他 1 1 文艺报 content69859.html 1 新南方写作中的“新人”问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