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晓梦诗集《十年灯》以“长调”“组章”“短歌”三辑编排整本诗集。“长调”以五组长诗领头,“组章”则包含了13个意蕴丰富的组诗,“短歌”如火花,如闪电,大多是性灵之作和瞬间的所思所想。江湖夜雨十年灯,以“十年灯”为书名,颇有对自己精神谱系进行梳理的寓意。从赵晓梦的长诗读到短诗,也恰好验证了这一点,一首首诗中,暗设的寓意和情怀,是诗人自觉、自省的写作意识的显现。看得出来,我眼前这本诗集的著者,对于自己的诗歌创作有着清晰的认知和思考。写诗,就是更好地认识自己的过程。在庸常的生活中,建构自己的精神家园,看似简单,实则漫长。十年,倏忽已过,逝去的光阴幻变为诗行中的文字,唯有诗人内心的情感是丰富的,双手握住的,不仅仅有岁月馈赠的果实,还有夜深人静的时候,那精神之火闪耀时的充盈与富足。
最近几年,赵晓梦的长诗给读者留下了深刻的印象。从《钓鱼城》至《马蹄铁》,从《敦煌经卷》到《山海》《分水岭》,其驾驭宏阔题材的技艺愈发纯熟,写作心得也越来越有个人的鲜明印记。长诗难写,不仅仅在于其对题材的把握和分析,还在于在诗歌中如何融入自己的所思所想,乃至思想深度的巧妙融合。写得太过宽泛,自然会陷入泛泛而谈的境地,而写得太过琐细又会冲淡架构的设定。好在赵晓梦能够从震撼人心的细节入手,层层梳理,轻叩自己的心灵,在纤细入微的深思中,安放着曲折悠远的审美意蕴。读完后,往往让读者回味无穷。
其最新一首长诗《屋顶上》,从一开始就确定了童真和美感的基调,将想象力从屋顶移向天空,从麻雀移向苍生,虽然设定的区域是“屋顶”,实则是对人生大舞台的一次审视,而“麻雀”寓意的苍生,则用来来去去的忙碌,展示着光阴流逝时人类命运的不确定性。在镜头、画境、思考等方位转移时,诗人始终能够表达着自己的同情心和悲悯心。这也是赵晓梦诗歌中一个非常重要的精神底色,也是其精神谱系能够确立起来的特点,那就是从时间、空间双向选择里,完成对美的意境的营造与构建,让诗歌读者能够触摸到诗人的诗思。他的心灵世界是纯色的,是孤独的,是能够拥抱人类整个精神世界的,想象力的原点就在诗人对于苦痛的深度同情和共鸣之中。《马蹄铁》一诗已经被不少论家发文阐释,在这里我就不做过多赘述,我想说的是,对历史题材的解析带有批判精神的审视,诗人已然领受了想象力的核心奥义,那就是带有色彩的叙述和让灵魂靠近历史的禅心与理性的吟哦。金戈铁马,大道昭彰,“马蹄铁”的意象,是对历史一瞬的回望,是诗人站在一种阔大的语境中,让诗心扩张,然后描摹出的英雄姿彩。
组诗一辑,有对二十四种花型的赏析,有在山涧漫步时的行吟,有身居高原的凝思,有草原上的沉思,还有乡村生活的感悟,在海外伦敦的行旅……组诗一辑和短歌一辑,都是诗人在某一场景里心绪的变化,是诗人处理精神世界的一种抒情方式。显然,赵晓梦在生成自己诗歌品质时,注入了更多个性的思考,读其诗,如同感受其对美学的追求,他总是能够将自己的情感置放到很合适的位置,比如在《桑田里》一诗中,诗人以“蚕虫的口福令人望尘莫及”寄托向往田园的明净,采桑养蚕的女子,生命相连的抒怀在诗人的情感中,幻变为一种神往或者一种诗性的告白;《玫瑰谷》一诗中,我记住了“泥土已为大地疗伤”这一句,领受诗思;像《从前慢》(组诗)中,借助“老屋”“守夜”“遗像”这些意象,来表达诗人对光阴的流逝,对美好的回忆乃至对情感变化的记录,情感质地更加厚重,韵味也更有深思。赵晓梦的短诗,用凝练的语辞推开了一扇修辞的门,在其门里,你会看到个人独白的诗语,还有物象与情感碰撞时,个体在思绪上的微妙变化。
诗人是隐忍而克制的,收录诗集的短诗,以近乎个人经验的深刻领悟来述说一种诗意立场,那就是在品位追求里达成情感的经验总结。大到一次旅行、一次精神的漫游、一次对古典意境的化用,小到对童年生活的回忆、对日常生活某个片段的书写、一个夜晚、一个白昼、一个午后,在诗人的笔下,都有了灵动的诗思记录。诗人在言说时,总会在两个维度之间展开思考,高处以哲思为单位,低处以情绪为起点,沿着这些诗歌的诗意脉络,大体上,我们能够寻觅到赵晓梦《十年灯》里所要追寻的诗学特征。那就是在汉语的古典性和气韵性中,完成个人经验、历史经验和社会经验现代诗学的总体融合。
同时,诗人追求形而上的同时,也不忘把自己的诗心卑身俯视。诗歌固然在语言之上寻找自由的出路,但是精神上的内涵与塑造同样值得深思和关注。读完诗集《十年灯》我们看到,一个诗人坚定的诗学立场必然是其强大的生活立场所决定的,也就是说,是丰富的生活塑造了诗人的精神,是诗人在生活中独特的发现重塑了世俗化中的诗意形象。表面上看,诗人是在现代诗学经验上完成了对自己诗歌的情感调动,其实,细细探究,你就会发现,赵晓梦在写诗的过程中,始终保持着古典气质的漫溢,始终用自己的国学积淀对抗浮躁与虚无。他的诗歌是饱满的,是圆润的,是通透的,同时,又有汉语诗人的隐逸和谦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