读张俊苗的《素履行》(北岳文艺出版社出版)在不由自主地被诱惑沉浸于作者所绘制的乡风乡情乡景之中时,却也因此联想到了许多,而感触最深的则是:于今日振兴乡村之时,在书写新时代的山乡巨变之际,个体民间叙事的积极意义不容低估,而个体民间叙事又与晋人晋风血肉相连。
这本书中,有不少的篇幅,津津乐道于乡间的日常生活:花布上的光阴、植物的香气、榆钱儿的记忆、乡村的婚俗、乡戏中的情趣、走亲戚的心动、太行山之冬的风景、乡民对土地的眷恋、针线笸箩中的家常、方言中人生的感受、年味的浓浓、十二生肖的生命形态、四邻八舍的来世今生、姓名中的乡间文化、乡间笑话中的人生幽默、各种乡间典故中的历史的悠久、乡间节日中对生活美好的愿景、对先祖的怀想与敬重、古村落在历史沧桑中的绵延、乡间之书的可贵、乡间饮食的美味,如此等等,不一而足。作者的文笔是细腻、生动、传神的,读之让你如闻其声、如见其形、如入其境,而不由身心沉浸其中。而最让我感佩的还是那流淌于字里行间深隐于各种细节之中的那种对烟火人生的热爱、认可与执着,那种面对社会、面对历史、面对自身的自信与大气。
立足于这样的个体民间,从此出发,步入时代风云,那是足可以惊天地泣鬼神的。君不见花木兰替父从军,而有着“关山度若飞……寒光照铁衣”的苍凉,有着“将军百战死,壮士十年归”的壮举。在《素履行》中,我们也看到了这样的历史身影在抗日战争、解放战争中的再现。譬如作者笔下抗战烽火中冀南银行的女收银员、与夫一同奔波于战火之中的将士之妻、新闻战士等等。而叱咤风云血洒疆场却也正是为着守护乡间个体日常生活的安宁与幸福。如是,古有花木兰的“木兰不用尚书郎”而“开我东阁门,坐我西阁床”的回归民间个体日常生活的大气,在《素履行》中,我们也看到了革命者在和平时代的普通劳动者的本色。
《素履行》中对过去乡村民间个体日常生活的书写,很容易被误读为是现代社会对传统社会的怀念,是乡村文明对都市文明的抵制,这也是我们常常看到的,对当今怀旧风气的误读。其“形”或如此,其“神”却未必。对此的书写,不是要回到或恢复过去实存的乡村生活形态,而是要坚守、复活那种面对生活的积极的或用一句时髦之词所概括的“诗意地栖居在大地上”的精神姿态;怀念的不是历史实事,而是生命经历及这经历中所体现的生命价值。诚如《素履行》中所写,明乎此,年味不会越来越淡,而是以另一种形式浓浓于新的生活之中;亲情乡情不再局限于实际地“走亲戚”及四邻八舍的频频往来,在安静的单元楼之中,在网络之间,也有着亲情乡情的另一种实现。现代与传统并不隔绝、对立,从传统可以走向现代,现代从传统中走来。
《素履行》中体现的这种乡村的生存形态、精神风貌、价值指向等等,可以说,是晋人晋风传统的延续或个案体现。三晋之地,表里山河,是不同于黄土文明、海洋文明、草原文明、大河文明的山地文明,其立足本土与走向山外的存在形态,最具体的物化形式是关隘。所以,三晋之地,关隘在全国最多。最鲜明的精神形态,赵树理的创作可以算作其中的一个代表。你只要看看赵树理作品中,对乡民个体日常生活的反复强化与书写,看看赵树理是基于乡民个体日常生活的价值需求,而汲取五四思想资源,领会党在农村的具体方针政策,并以此将五四时代“人的文学”拓展深化到乡村,将乡村变革引入到现代国家的构建。你别看赵树理只写“湾”(《三里湾》)只写“户”(赵树理生平最大志愿是写一部长篇小说《户》)不写“大河”不写“史”,但在这“湾”与“户”中,却自有不可企及的大气象大风云。《素履行》的作者,作为赵树理的乡党,其作是对赵树理创作自觉或不自觉的学习,是生命中晋人晋风的实际体现。在当今的乡村振兴中,在当前对新山乡巨变的书写中,这样的一种个体民间叙事,是值得我们给以特别关注与研究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