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作家尧山壁先生早年写诗,进入新时期后致力于散文创作,出版《百姓旧事》《母亲的河》等20余部散文集。特别是他以《母亲的河》《理发的悲喜剧》为代表的亲情题材写作,成为读者心目中亲情散文的新经典。我认为尧山壁散文在艺术表现上的“这一个”,至少体现出三个特征。
一是切近生活的史学品格。尧山壁散文以“史”的叙述,为我们真实再现了上世纪40-60年代丰富多彩的乡村生活世界,补充了当代散文特别是“十七年”乡村书写的表现领域,扩大了当代散文的表达空间。乡村“生活世界是与人类历史相始终的一个具体而复杂的领域,它具有比任何特定历史形态更为长久的生命力,也是推动历史前行的巨大潜流。”作家应“不断回到生活世界倾听并尊重其中多样复杂的生命律动。”(乔焕江《日常生活转向与理论的“接合”》)然而,众所周知,与“多样复杂”的“生活世界”相比,当代散文里生活世界许多是简单的、单调的、类型的、非此即彼的,以及与之相随的一些人物形象,多是理念过滤的结果。因此,当我们打开尧山壁的《百姓旧事》《母亲的河》《流失的岁月》等作品的时候,一个“基质性”的五彩缤纷的、又涌动着历史前进暗流的乡村生活世界,全息性地出现在我们面前:乡风乡俗、劳模艺人、奇人怪才等等。可以说尧山壁的散文写作,在对当代散文题材的开掘与拓展上,颇具开拓之功。按照贺仲明的观点,中国现代乡土作家对乡村世界的表现大体上有三种视角:一种是俯视,站在知识分子启蒙立场上来审视乡村,以乡村为国民性思想的典型来批判;二是遥视,作家们往往带有怀恋、怜悯的感情来看待乡村,将乡村作为文化和情感的某种寄托;三是切身的近观,以乡村人的立场和视角来看待乡村,平实而又不乏情感地展现乡村,充满对乡村人的关切和维护立场。作为赵树理的崇拜者,尧山壁对乡村的书写,显然采取的是“切身的近观”的平视和仰视视角,他对乡村的人和事是关切的、感同身受的,且每能写到生活的深处,这便成了百姓的历史,具备了“史学”品格。
二是寓雅于俗、庄谐共济、幽默诙谐的美学风范。纵览尧山壁散文写作,其总体艺术特征是:出雅入俗,大雅大俗;庄谐互洽,幽默诙谐。俗能写“程咬金当皇帝,水土不服光蹿稀”之粗俚,雅有“海岛冰轮初转腾,见玉兔,见玉兔又早东升”这样的句子,雅俗兼共、亦庄亦谐,令人捧腹。这种亦雅亦俗的表达方式,无疑增添了文章的幽默诙谐色彩。然而,尧山壁散文的幽默风格,更多来自于题材内容本身。这类文字往往貌似严肃雅正,但其背后却蕴含着极大的讽刺批判力量。如《想起王宝钏》《‘保爹派’小汪》《汪老师》《组织决定》和《离婚不离家》等等。知识青年阴差阳错嫁给农民,喜欢逗乐的小汪替爹成了被游斗的“保爹派”,教了一辈子地理课、熟知祖国山川和世界地理的汪老师,却一生最远到过邢台,而表哥无奈的婚姻却是由组织决定。特别是《离婚不离家》,篇幅虽短,但极具思想冲击力和情感感染力,此文乃千字小文,震撼力却胜过一些长篇。
三是主事写作、细节入文的行文风格。尧山壁坚持整体主义散文观,侧重叙事,情以事发,叙事而抒情。其叙述语言洗练而传神、明快而达意,既是叙事的又是抒情的,也是议论的。散文写作应该主情还是主事?尧山壁提出《散文应有独立的旗帜》,从操作实践体会的角度,认为不能用写诗的方式去写散文,诗文虽皆主情文体,但诗主情,文缘事、事再生情,当今散文之所以寡淡如“白开水”,“问题出在对散文文体没有足够的了解,往往把诗的构思、写法乃至语言带进散文创作中来,侵占散文的领地,破坏其独立性。”他认为,“散文可以包容情节和细节,把丰富多彩的生活压进绝句、律诗里,搞不好会失去生活的光彩,变成类型化的感情,不知不觉地钻进古人套子里,失去自我……开掘生活就要获取情节和细节,把典型的生活情节和闪光的吉光片羽铸成永久的记忆,在一定意义上,细节决定文章的面貌,呈现文学的底蕴……散文作者只有静下心来才能体察细微,感情细腻。”(《再谈诗与散文》)尧山壁的散文皆从写事入手,从情节细节切入。尧山壁注重主事性写作,但并没有陷入“故事散文”一途,他的散文追求的是情事理的完形与统一。
当代散文创作不尽人意,长期遭人诟病,其原因之一是许多散文作者不善、不屑也不会叙事,仅仅把散文当做是一个主情文体,而故事、叙事之类是小说家之事,故情感浮泛,叙述概略,难以感人。无奈,许多散文家就从纸堆里找题材,制造一些资料堆积文中无“我”的所谓“文化大散文”,更有散文家“有情无识”大喊大叫,情感亢奋以博读者喜欢。在这个意义上,尧山壁散文的艺术价值、感人力量和文学史意义,尤其需要挖掘和学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