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梅家胡同叫梅家胡同并不是因为有梅家,但这条胡同出名,却是因为这个梅家。从锦衣卫桥大街到小关儿一带,还有几个医家,但说起来,就数这梅家的医术最有名。
梅先生叫梅苡仙,字逸园,不仅善治各种沉疴痼疾,最拿手的是医骨伤。梅家医骨伤是家传。据韦驮庙杠房的谭四爷说,当年梅先生的祖父老梅先生起初并不行医,是个私塾先生。后来改行行医,是因为一件偶然的事。那时老梅先生在贾家大桥的霍家教专馆,虽尊西席,却并不住,这样每天回家也就很晚。一天傍晚回来,走到锦衣卫桥跟前,见一个年轻人躺在路边,就走过来,问这人怎么了。这人还清醒,一听老梅先生问,只是摆手摇头。当时刚开春,天还冷,老梅先生看看他,不像是喝醉的,就说,你这么躺着可不行,时候一长非冻坏了。说着就要扶这人起来。这时,这年轻人才说,您别管我了,管也管不了,我浑身的骨头都让人打碎了,已经不能动了。老梅先生一听,吃了一惊,立刻说,这我就更不能不管了。然后不由分说,就把这年轻人扶起来,背在身上。当时老梅先生也就四十来岁,还有膀子力气,就这样把这年轻人背回家来。
老梅先生家里也不宽绰,但房后有个小院,院里有个堆杂物的棚子。这年轻人对老梅先生说,我看出来了,您是个好人,既然救了我,我也不想拖累您,这么着吧,您就让我在这后院的棚子里躺几天,给口吃的就行,最多三五日,我一好了立刻就走。当时老梅先生听了奇怪,也不相信,这人浑身的骨头都让人打碎了,别说三五日,俗话说,伤筋动骨一百天,恐怕三五个月也走不了路。但既然这年轻人这么说了,老梅先生每天也就该去教专馆仍去教专馆,只叮嘱家里人,到吃饭时给这年轻人送点吃食,晚上从霍家回来,再来后面的棚子看看。就这样到第五天头儿上,老梅先生晚上回来,到后面的棚子一看,立刻吃了一惊,只见这年轻人果然已经下地了,而且行走如常。这年轻人一见老梅先生就跪下了。老梅先生赶紧把他扶起来,问,难道你是个神人不成,前几天还伤成那样,怎么说好就好了?这年轻人这时才说,先生救了我,我也就都说了吧,实不相瞒,我是个飞贼,这些年一直干的是飞檐走壁的营生,这次是失了手,让人家本家儿逮着了,当时问我,认打还是认罚。我问,认打怎么说,认罚怎么讲。这本家儿说,如果认打,就把你浑身的骨头都打碎了,废了你的功夫,这辈子也别想再吃这碗饭,认罚,就送你去见官。我一听就明白了,论我这罪过,真送官一过堂也得给打残了,想了想一咬牙说,那就认打吧。就这样,让这本家儿把我浑身的骨头都打碎了。老梅先生问,可现在又是怎么回事,既然你浑身的骨头都已让人打碎了,怎么这么快就好了。这年轻人说,跟先生说句透底的吧,干我们这行的都是刀尖儿上舔血,早晨穿上鞋和袜,不知晚上脱不脱,别说失脚从房上掉下来,真让人家逮着,打个半死也是常有的事,所以身上都揣着骨伤药,为的是预防万一,这是一种神药,据行里上辈儿的人说,这方子还是当年的梁山好汉鼓上蚤时迁留下的,只要吃了这药,三天骨头就能长上,五天可以行走如常。这年轻人说着,从身上掏出一张纸,递给老梅先生说,先生这次救了我,眼下身上没别的,也就是这个方子,权当谢礼,就留给先生吧,也许您日后能用得上。说完,又给老梅先生深施一礼,就告辞走了。
韦驮庙杠房的谭四爷说的这事显然有点离谱儿,街上的人听了都将信将疑。于大疙瘩干脆就不信。但于大疙瘩虽是街上的“混星子”,平时没怕的人,知道谭四爷不光在杠房抬杠,平时也带着一伙人在金钟河边摔跤,心里还是有点怵。当着谭四爷也就不敢说别的,只在背后撇着嘴摇头,说天底下哪有这么神的药,明显是谭老四得了梅家好处,成心捧臭脚。
但谭四爷接着说的事就更神了。
据说当年,老梅先生自从得了这个方子,心里也就有了想法。自己这些年教私塾,就算教专馆,一家人也只能勉强混个温饱,想想以后,实在没什么像样的前程,这次偶然得了这样一个方子,应该也是天意,倒不如就此改换门庭,习岐黄之术。当时在三元庵后身儿的马家胡同有个叫马杏春的大夫,字梅林,治骨伤最有名。老梅先生就想,古人云,取法乎上,得乎其中,取法乎中,得乎其下,要想入这行,自然得投名师,倘能拜到这马大夫门下自然是最理想的,可提着两只空手去,又怕碰钉子,现在有了这方子就好说话了,正好当个见面礼。这一想,也就打定主意。于是一天早晨,换了身干净衣裳,就来到三元庵后身儿的马家。马大夫刚起,一见有人来拜师,是个四十来岁的人,心里就有点儿烦。平时来登门拜师的人也常有,即使是年轻人,马大夫也一概不收。马大夫认为学医,尤其骨科这行,也得是童子功,人一长成脑子就僵了,各种病理和药理再想倒腾清楚不光费劲,也记不住了。这时一见这来人已经四十来岁,蓄着半尺多长的胡子,就想说几句敷衍的应酬话,好歹打发走也就算了。老梅先生毕竟是读书人,虽有些迂腐木讷,但人情世故这点事都在心里装着,一眼就看出马大夫的心思,于是赶紧深施一礼说,我虽是个读书人,也一直景仰救死扶伤的大夫,古人说,不为良相,便为良医,可要我看,就悬壶扶困抚恤苍生而言,这良医比良相更当紧,也更让人敬重。老梅先生一边说着一边已经看出来,自己这番话虽然真诚,也发自肺腑,却并没打动马大夫,于是就把这药方拿出来,又说,我是诚心来拜马先生为师的,也没别的见面礼,只有这一剂药方,不过据说,这是个奇方,就权当一点心意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