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年,我接到某出版社的邀约,为一本英文动画专业书籍做简体中文版的译后审校。这件工作直到今天还没有完成,除了细抠中文译法的过程非常煎熬之外,我最大的困扰来自一个令人惊讶的事实:出版社的审校工作要求在纸上完成。
出版社会把整本书打印在极厚的一摞A4纸上,快递给我,要求我用红色签字笔在上面标注所有的修改。问题或许在于,这本书的旧版翻译问题实在比较大。为此我在纸页上改了很多:这里修改半句话,那里调整一下语序……于是,稿子上难免被划得乱七八糟。而且,那么厚的纸质稿,存放和整理都比较麻烦。总之,这个过程给我的体验是非常不方便的,我愿称之为“技术返祖”现象。
每次遇到类似这种情况,我就会想起数字化、无纸化的好处来——如果所有的修订、删改、标注工序都能在电脑上完成,岂不是方便多了,标注内容时也整齐多了。哪怕出版社需要我单独下载什么特定的工具软件来做批注,需要单独注册账号等,我想也都可以接受。我带着这个疑问去问了负责的编辑,对方却没有给我什么能令人信服的回答,只说出版社一直都是这样规定的。确实,以前接触到的其他出版社书稿审校也全都是类似的情况,都得用纸。可能因为这次的稿件字数确实不少,书太厚,旧翻译质量又不高,要修改的地方太多,问题就集中暴露在我面前了。
我们常说“技术发展得很快”,但看上去,数字技术对我们工作和生活的塑形,常常在某些方面显得严重不足;而在另一些方面,则似乎显得过于超前和急性子,比如之前很长一段时间内,人们对“元宇宙”概念的热捧。拥抱“元宇宙”的人纷纷畅想,大家在赛博空间里用CG数字化身来社交、娱乐、上课、开会,还能购买虚拟房产、租用虚拟办公室……然而,数字化的“元宇宙”都即将要发达到这种程度了,传统纸质出版的书稿审校却还必须在纸上完成。
总之,今天的数字技术虽然作为海德格尔意义上的一种“座架”,“摆置”着我们与世界的关系,但技术应用却总是会留有一些盲区,在这里偶尔会产生技术返祖的现象。面对这种尴尬的境遇,很像是当我不得不跟一个长期拒绝使用智能手机的人去沟通工作——我充分尊重对方的这种选择,但它确实会给我带来许多不便。
当然,有些情况下,这种技术返祖有其特殊的原因,例如,是特定人群市场的需求导致的。我母亲近年是太极拳的深度爱好者,去年有一天她给我发来几款蓝牙音箱的电商链接,问我哪款比较好,她想买来播放打太极拳的配套音乐。我点开链接后发现,这些音箱上有两排奇怪的数字按键。详读了产品介绍之后我才明白,厂家给音箱设计了一个TF卡插槽,并在购买套餐里自带一张现成的卡,卡里预置了许多音频文档,里面包含怀旧金曲、戏曲唱段、太极与保健操音乐、经典评书、相声、广场舞音乐等。这些音频可以通过输入数字序列来直接播放,例如888对应的是《红尘情歌》。产品也会附上一份专用的“点歌本”——这种操作模式非常像我很小的时候曾体验过的旧式KTV点歌,而这种模式后来消失在了我的视野中。所以,我立即意识到,该品牌的音箱是特意用我父母这代人比较习惯和接受的方式来设计该系列产品的。这种输入数字序列的功能在我看来过于古旧、返祖,然而对老人来说反而可能更易上手。这些产品在宣传时也冠以“老人用”或“更懂长辈”等标语。
由此可见,技术返祖也有其多面性和生成原因的复杂性,还需要进一步分析和讨论。
□刘书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