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顾奕俊在南京求学的缘故,我们很早就认识了。以前也读过他的一些评论,虽然断断续续,但大都印象深刻。这次读他的评论集《现实主义的多重镜像》,让我对他的评论有了更新的认识。
读顾奕俊的评论,首先会讶异于他那种保持客观的理性和理智。一种和他这个年龄似乎并不相符的耐心、真诚和坚毅,让他每每能够穿越文学历史和文学现场的双重迷雾,顺利地找到自己的独特发现。
他的评论往往从细微处入手,比如用作书名的文章《现实主义的多重镜像》就是以“功能现实主义”这一概念作为抓手,去探索现实主义在中外文学历程中的前世今生。其中,既有对这一概念起源的抽丝剥茧,又有对这一概念发展变化的新激活,为我们更深刻、更全面地理解“现实主义”提供了新的理解和思考。比如《“先锋文学”:何以成为自己的敌人》一文中对“先锋文学”作为一种文学概念,抑或作为一种文学观念的反思和辨析,极其艰险,又极为深情。
顾奕俊的评论,还会惊异于他那种保持自主的独立和激情,一种极容易被学术生产消弭、遮蔽的文学直觉,使得他的评论显得灵动而鲜活。《小说里的青年之相与青年之境》中对“青年”和“青年性”在当今世界何去何从的感叹,清醒而又不失一种坚定的信念。和那些“躺平”的“90后”青年不同,“90后”顾奕俊既不“丧”,也不“佛”,他对这个世界的认知,和他的批评实践一样,坚实而宽广。
或许取法于他的导师何平教授,顾奕俊的文学评论亦有着强烈而突出的“现场感”。评论集第三部分“现场与短评”即可看做是这一批评风格的最直观表现。事实上,不管是对文学历史问题的溯源和追问,还是对当代作家作品的评析和阐释,他基本的批评立场都是将文学和当下进行恰适的关联和想象,也是在这个层面上,顾奕俊的文学批评才得到了真正的确立和发展。
“现场感”还和他对同代人创作的聚焦有关,从王安忆、毕飞宇等著名作家,到孙频、朱婧、三三等青年作家,顾奕俊对他们的写作,都有着自己独到的见解。但他从来不是一个文本迷恋者,而更像一个问题发明家,他的对于作品的解读、对于作家的阐释,都致力于一种对自我批评的建造。他要在他者文本的世界里,建构自己对世界、对人性、对文学的价值立场。顾奕俊似乎是要通过批评告诉我们作为一个批评家的问题意识和疑虑之心。
读顾奕俊的评论,还会惊异于他保持本色批评的那种固执和坚持。尽管也是学院出身,但顾奕俊的批评从一开始就少有那种令人厌倦的“学院腔”,少有那种理论的崇拜和滥用。他的批评,透着一种深沉的理性色彩,但这理性不是靠理论的光芒来烛照,而是依赖于自我对世界、对文学强大的认知能力,和逻辑严明的批评表达能力。这种“理论之后”的理性,来源于何处呢?我想,应该是来源于作为一个独立个体,那种日复一日积累起来的丰富的文学直觉、自身经验和审美认知。
顾奕俊的评论,有一种瞻“前”顾“后”的全面和妥帖。好的批评一定是向前看的,《一种未来猜想:当小说成为常态化的“滞后性文本”》对小说这一文体在未来的可能性进行了探讨,就极具危机感和前瞻性。好的批评,也一定有一种向后看的目光,《现实主义的多重镜像》《“先锋文学”:何以成为自己的敌人》就是这方面的代表之作。知来路,方知去处,虽然这去处也不见得是多么明晰。尤其是置身于这纷杂的文学现场,瞻“前”顾“后”之下,我们对于现实的认识可能才会更全面,也才能在更大程度上破除因个人局限而带来的批评偏见。因此,在我看来,顾奕俊批评的最大特色,就是这种置身现场下“瞻前顾后”的能力,而且也因为这种能力,让他不会在文学的喧嚣中迷失了自己,从而失去了理性的判断。
总的来说,《现实主义的多重镜像》不仅对当代中国文学的现实主义创作进行了深入的研究,还对青年写作和诸多文学问题进行了辨析,同时,顾奕俊也通过自身的批评实践告诉我们:文学批评应关注整个复杂的文学现场和宏阔的文学场域,包括那些逝去的、新兴的一切文学现象和文学力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