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版:书香中国

故事海海,上演的永远是人性、人心和人生

——海飞、江子对谈

□海 飞 江 子

是同龄人,也是多年的读者

江 子:我和你同龄,同是1971年出生。作为你多年的读者,我相信这样的评价是准确的——你是“70后”中最成功的编剧之一,也是最知名的小说家之一。你一开始的创作关乎先锋和现实,后来集中到谍战主题,写下了民国和古谍世界两个系列。考察一个写作者的写作轨迹是很有意思的事,想问问你,何以从最早的现实叙事、先锋叙事完全转向了谍战文学创作?

海 飞:原因其实很简单。我的第一部谍战剧《旗袍》,是一个围绕76号展开的故事。76号的首领有两个,一个是丁默邨,一个是李士群。在剧本中,我把两个名字合为丁默群,由王志文主演。《旗袍》播出以后,收视非常好,影视行业就陆续来找我写谍战剧,然后就有了《麻雀》《捕风者》这些谍战小说。

江 子:谍战文学和影视在东西方都有很长的历史,比如《林海雪原》《福尔摩斯探案集》《碟中谍》等。近年中国谍战文学方兴未艾,麦家的《解密》《风声》、龙一的《潜伏》都引起了很大反响。我想知道哪些人的作品对你产生过影响?或者说,你怎么评价你的小说跟他们的关系?

海 飞:《潜伏》我看过剧本,非常漂亮,拍摄得也很有生活质感。我经常推荐学编剧的朋友去看《〈潜伏〉创事纪》,其实就是《潜伏》的剧本,写得非常干净。其他的像《风声》《暗算》《黎明之前》《悬崖》《叛逆者》,这些都是我认为比较好的。其实以前反特题材的影视也很多,比如《夜幕下的哈尔滨》。朝鲜有系列谍战电影《无名英雄》,前苏联有《春天的十七个瞬间》,这个名字听上去就很文学。《潜伏》的导演、编剧姜伟在创作谈中就写到,《潜伏》受《春天的十七个瞬间》的影响比较大。其实我本人也在做一些反特剧和谍战小说的大纲,我做大纲比较多,写小说比较慢,到现在为止大概一年一部小说。

我担任总编审(执笔)的《梅花红桃》中有一个“民国版史密斯夫妇”的概念,讲两个阵营的人在一个屋檐下生活,完成使命。几年前有一部电影《间谍同盟》,也是讲一对结为夫妻的特工,其实却是敌人和对手的故事。

江 子:在你的谍战小说中,你最喜欢哪个人物?

海 飞:我最喜欢的可能是《向延安》里面的大厨金喜,还有《苏州河》里的警察陈宝山。《向延安》完成于2011年,那时我白天写《旗袍》剧本,晚上同步写《向延安》,后来《向延安》由《人民文学》和浙江文艺出版社在6、7月同步推出。它讲的是一个大厨的革命故事。我简单说一下故事走向:一个喜欢做菜的少爷,他其实很寻求进步,想和女友一起去延安,但就在他获得名额后,地下党找到了他,说你留下来吧,有重要任务交给你,然后他就背负了懦夫、堕落、汉奸的骂名。他虽然没有牺牲生命,但他失去了亲人、爱人、朋友。在潜伏的生涯里,他一直心向延安,但一生没有去成延安,所以我给这部小说起名《向延安》,而故事是发生在上海。另一个比较喜欢的是《苏州河》中的陈宝山,宝山出生在一个警察世家,从晚清他爷爷辈开始,就是捕快捕头,他父亲也是警察。他本人经历了多次政权交替,抗战胜利后又变成了旧政府的警察,但他一直没有受时局动荡的影响,怀着一个警察的单纯理想,心里想的只有破案。

这两部是我认为特别纯粹的小说,也花费了我大量心血,但是恰恰很奇特,这两部小说都还没有改成影视,而是先改成话剧。《苏州河》是浙江话剧院制作,《向延安》是上海东方艺术中心,班底都会非常好。

江 子:这两个你最喜欢的人物,也是我最喜欢的人物。他俩都是历史中的边缘人物,最后一步步走到时局当中,变成怀着信仰的人,是小说塑造最核心、最有力量的两个人。他们一个是厨师,是有点纨绔的富家公子,一个是旧时代的警察。他们受到身边人的感染,一步步成了英雄。读者的感受与作者的认知在此刻合二为一,这是作为读者的我的意外之喜。

历史缝隙中藏着小人物的悲欢离合

江 子:民国谍战之后,为什么会开启古代谍战的系列创作?

海 飞:至少在十五六年前,我迷上了一个叫做《新龙门客栈》的电影,并写了一个短文叫做《天涯游子君莫问》。也是从那时起,我开始接触锦衣卫的史料。2017年左右,我觉得差不多可以开始动笔写了,这几年来前后总共写了3本。这本最新的《昆仑海》,写的是台州府和琉球国双城的谍战。明朝时戚继光曾在台州府(现浙江临海市)抗倭,琉球则是现在的冲绳岛,明清时是我国的附属国,现在属于日本。有一部电影叫《血战钢锯岭》,其中的钢锯岭就是冲绳岛上的一个地域。琉球国在明时其实就是个缩小版的明朝城市,即便到现在,汉文化在冲绳岛也可屡见踪迹。台州府的桃渚千户所及它背后的卫所兵役制,以及琉球国这样的异域地理和文化,非常吸引我。

我对古代谍战比较迷恋,是因为在这种历史的缝隙里,会生发出很多故事。创作过程中,我会把主人公放小,让他成为一个小人物,就像陈宝山、金喜一样。小人物让你有无限大的创作、想象、虚构空间。比如你写戚继光下面的一个人物,你可以虚构出很多故事。但如果你写戚继光,就需要按很多常规的史料来写。这个“锦衣英雄”系列还会有两个番外,《粮草官》讲的是一个押送粮草去朝鲜的粮草官的故事,它和韩国电影《鸣梁海战》发生在同一时期。还有一个叫做《神机营》,是明朝火器盛行的时代跟越南之间发生的一个故事。

江 子:《昆仑海》首发于《收获》2023年夏卷,由作家出版社出版,是“锦衣英雄”系列的完结之作。我想用四点对这本小说做一个简单陈述。一是一首童谣。小说里有一首童谣始终环绕,“阿父,请带我登山啊,我要踩着你的脚印窝,你要牵着我,我就能登上山岗顶”。这首童谣给整个作品构筑了一种沧桑的氛围,同时起着稳定结构的作用,有一种非常强烈的暗示性。二是塑造了两组人物关系:昆仑与骆问里,苏我明灯和苏我入鹿。还有两对三角男女关系,一是骆问里、阿普、阿普丈夫,这是非常核心的一对三角男女关系;另一是昆仑与陈五六、丁山三者之间的关系。三是三个情报载体,就是情报怎么送出去,这是谍战小说非常重要也是最为玄妙的地方。这部作品的三个情报载体,一是骆问里的头皮,刺着海防图;二是戏剧《花关索》剧本的空白处;三是来自八仙过海图的细节错误。如果读了这个小说就知道,这三个情报载体在小说中是草蛇灰线。四是四个场景:台州紫阳街,桃渚营,琉球国,最后回到台州府。

这部小说中,我最喜欢的人物叫丁山。丁山一开始是文艺女青年,爱弹琴,不惹纤尘,让男主角昆仑牵肠挂肚。但她最后被迫嫁给陈五六,成为一个凡夫的妻子,因为种种原因,她怀着陈五六的孩子死在战场之上。就是这样美好的、有诗意的、有理想情怀的一个人,在时局之下,最后连普通人也做不得,这是让我十分心痛的。这部小说像他过去的小说一样好读,但呈现了不一样的故事和人物,值得读者们去细细品读。

人性是唯一不会过时的主题

江 子:谍战文学是一种类型文学,但你的作品不仅仅是类型的,更是文学的。你的谍战小说,有很好的画质和诗性,对人物的塑造与对人性的挖掘入木三分。你对你的谍战小说创作有怎样的品质追求?

海 飞:对于一个小说创作者来说,文学叙事是非常重要的。如果一个作品是一件衣服的话,语言就是布料,布料首先要好,比如说做一件旗袍需要绸缎。故事的构架就是裁缝裁剪以及缝制的手段,两者缺一不可。当然怎样的小说都能成为小说,因为写作没有标准答案。因为我一直写传统小说,所以后来我写谍战小说的时候,根本没把谍战小说当成谍战小说来写。有人说你的《麻雀》不是谍战小说,我说你可以当它是,也可以当它不是,因为小说里没有谍战手段,只有人生走向和结果。那是一个中篇,它只有结果,它只写人生。

对于创作者来说,一定要记得的就是,谍战只是一个舞台,悬疑也只是一个舞台,你要写的是人生、人性和人心,人心的变化是非常重要的。从来没有绝对的好人与坏人之分,对人性的剖析、对人性的执着与迷恋是一个小说家应该做的功课。至少我是这样。

江 子:目前你的古谍世界“锦衣英雄”系列已经完结,未来你有怎样的写作计划?

海 飞:现在我对罪案小说非常迷恋,沉醉于经历着“罪与罚”的人生百态,沉醉于那多变复杂的人性。前年我在《人民文学》发表了一个中篇小说《台风》,目前已经准备影视化。我也正在策划创作“迷雾海”系列,其中小说主人公的名字统一叫华良。这个华良的身份可能是一个老警察,可能是一个新警察,可能刚刚从警校毕业,也可能是企业保卫科的,都有可能,但是他们都叫华良。这是我写作计划的基本情况。

(江子系江西省作协副主席、秘书长)

2024-01-10 □海 飞 江 子 ——海飞、江子对谈 1 1 文艺报 content73143.html 1 故事海海,上演的永远是人性、人心和人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