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玉斌
关于人类未来的命运，人类给出了很多猜想。中信出版社新近推出了2022年的纽伯瑞金奖作品——唐娜·伊格拉著《最后一个讲故事的人》，以一群抵达未来的孩子的反抗与战斗回应了这些猜想，表达了人类未来的命运恰恰取决于人类对自身独特性的珍视，对过去的守护，对此刻的记忆。
《最后一个讲故事的人》的情节并不复杂。2061年，一颗彗星将要撞上地球，昴星团公司带着一部分被选中的人类精英逃离地球，前往萨根星球，其中就有彼得拉·培尼亚一家，包括爸爸、妈妈，还有弟弟哈维尔。经过380年的星际旅行，彼得拉在休眠中来到萨根星球，苏醒之后，她惊讶地发现爸爸、妈妈与弟弟都不见了，更可怕的是，她意识到飞船掌控者“集团”要执行的计划隐藏着可怕的秘密，她意外成了最后一个拥有地球记忆的人。沮丧、悲痛的彼得拉，在偶然与清除记忆的伙伴们相遇和倾诉之后，决定守护记忆，并让记忆流传下去，于是她伪装、潜伏、勘查，联络身边的几个小伙伴，对抗集团的全面控制。这时候，奶奶利塔曾讲给她的那些故事，仿佛是先知的预言，指引着她向前迈出的每一步。很快，她也与先她衰老的弟弟重逢，和小伙伴们一起合力逃脱追捕，留在萨根星球，成了这个星球第一批居民。正如《柯克斯书评》的评论：“这个故事总体节奏舒缓，但制造了强烈的冲击效果。”
“强烈的冲击效果”主要体现在“故事”上，这本书复苏了“故事”对于人类精神、文化、文明的传播与继承价值。《最后一个讲故事的人》以这样一个“故事”，完美呼应本雅明的《讲故事的人》，从末日前夕祖母利塔的登场到彼得拉380年后的回场，叙事的闭环让读者看到了本雅明当年对“故事”的确切判断：“故事不耗散自己，故事保持并凝聚其活力，时过境迁仍能发挥其潜力。”本雅明说，讲故事的艺术行将消失，唐娜·伊格拉从书名到内容，将行将消失的东西捡回来，像极了本书的情节，拒绝了故事的被消失，保存个人记忆，战胜来自集团的邪恶力量。
由“故事”这一角度分析，能看到本书中故事所具有的精神力量与文化记忆。故事尾声，作者经苏马之口给彼得拉加冕“讲故事的人”，往前追溯，彼得拉的故事来自奶奶利塔，也是在火堆跟前，彼得拉亲口对利塔讲，她也要成为一个讲故事的人。这正还原了故事本来的场景与来历，先人们正是在火堆旁，口口相传，以故事传递生活的经验和族群的历史，而后人又以同样的方式再传递给后人，由此文明的火种得以保存。利塔讲故事给彼得拉，彼得拉再用故事唤醒小伙伴，就是这样的过程。
远行人必有故事，对于彼得拉来说，她比利塔还多了一份责任，她已经是最后一个葆有地球记忆的人，在绝境之中，更要让这故事流传下去。她在对苏马、羽毛讲故事的同时，也是在用行动书写自己的故事，这就是利塔曾经说的发现自己是谁，先做自己，再将它们变成自己。读者会发现，对于彼得拉来说，故事是她的支持、策略和武器，面对被清除记忆的小伙伴，她勇敢、机智、坚定，但真正破局的还是那些故事，在无处不在的监视与控制里，是后者提供了绝处逢生的可能。这是人类的故事，记忆再怎么被清除，小伙伴也从中接收到了遥远的信息。他们一个接一个自“代号”走出、回归本名，当沃克西决定与彼得拉们一起时，彼得拉流着泪对他说：“如果你和我们在一起，你就是沃克西。只是沃克西，一个有自己故事的男孩。”沃克西作出这个选择，也是决定了要做一个“有自己故事的沃克西”。
故事是生活的写照，也是回应外部的能量。彼得拉对抗集团的身影，就是人类与苦难命运搏斗的重演，而带着她走向一个个决定性瞬间的，就是留在心里最温暖的故事，这些故事来自她的生活，意味着她真正被爱过。这样的经历给了她对抗强权与虚无的勇气，这样的人无所畏惧，这也是作者对读者的美好祝福：活在故事里，活出生命来，可能是我们一生中最美好的事。侥幸存活以后，彼得拉内心无限感慨：“我不会让我们的故事在这里结束”，“我一定要让祖先的传说渗透进萨根星球的土壤，我要把我大脑中魔法图书馆的精华讲述给我们的新世界听”。过去预示未来，其中介正是这些深藏于心的“故事”，故事就是对传统的延续。彼得拉借助故事复苏记忆，解决现实困难，重建传统文明，创造新的历史。
说到底，故事就是记忆，彼得拉的一段经历，就是“活着，然后记住”，彼得拉身处绝境，很容易被绝境带走，但即使是这样，她在绝境中凭着记忆，以日复一日地努力创造个人事业，是更有意义的，这也就超越了身份的限制。在集团里，彼得拉不过是“泽塔一号”，但她用记忆时刻提醒自己是“彼得拉”，最终还在小群体里创造了一个新的身份：“最后一个讲故事的人”，这就是了不起的事情。
《最后一个讲故事的人》可以被看作是一部科幻小说，但科幻小说里常见的技术因素并不突出，最主要的是时间与记忆的书写。彼得拉隔了380年才来到萨根星球，中间跨越了好几代人的过去。面向未来的挑战注定是长时段的奔跑与较量，这是个人的觉醒，更是时间的胜利。作品借着科幻的内核，实际上完成了一次反乌托邦书写。集团试图抹去所有人的记忆，建设新的国度与秩序，作者借彼得拉之口说：“平等是好的，但平等和相同是两回事。”本书对末日神话的运用、对人类命运的思辨、对人性黑暗的揭示、对社会身份的反思都非常巧妙且深刻。
所以，此刻手握此书的每一位读者，不要忘记利塔对彼得拉说过的话：“这些故事可都是穿越了几百年、辗转了无数人才找到你的。”读者朋友们，时间还在你这一边，把它们变成你自己的故事吧，“在讲故事人的形象中，正直的人遇见他自己”。
（作者系全国优秀教师、“国培计划”北京大学小学语文课程开发及教学指导专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