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持人:优秀的文学作品和影视剧本深入生活的面向更为丰富细腻,对人的书写也更为深刻,它们能更好地借用文学的语言、文学的质地和文学的想象来反映生活的本质与可能,往往也更能孵化出经典的影视作品。您如何看待二者之间的转化?
高满堂:我觉得文学和影视永远是一对“恋人”。他们的结合是一种“自由恋爱”、你情我愿的健康关系,是持久的“爱情”。其实我们这一代编剧的写作都是从文学出发,而不是从影视出发的。我们大多是写小说出身的。一开始我们并没有意识到文学和影视的关系,只是一心一意地写小说。但后来又都放弃了小说进入影视创作,为什么呢?是因为我们看到了一种“两极”现象或“两极”问题,即传统的文学叙事和当代观众需求之间的某种脱节。文学能否以另一种方式与大众进行互通对话,让作品产生一种“话题感”?其实今天我们有很多写作者在这方面已经“落伍”了。从事编剧工作之后我更加感到,我们在坚守传统叙事、传统价值观的基础上,在写作的技术、手法方面还必须要“善变”,不能让思想的传达、叙事的手法与当代观众渐行渐远,让年轻的观众在看到我们的作品时,觉得你“老套”了,有隔阂感。在一个传统故事的叙述中,我们一定要照顾到年轻观众的欣赏诉求和需求,也就是说,传统的表达必须结合现代的叙事结构和人物形象,从而和今天的观众产生强烈的共鸣、热烈的沟通与激烈的碰撞。如今,我们这一代人都已是70岁左右的老人了,我们更不能把自己藏在历史的幕后,而是要站在前台,和一群年轻的观众、年轻的评论家们进行交流。比如我编剧的《家有九凤》《闯关东》等作品,这些创作让我感到,身为编剧,我们要想不被观众抛弃,就要让我们的改变能被观众接受。当然,在这个过程中,传统叙事和现实主义精神不能丢。我们不想把浅薄无聊的、单纯寻找热点的故事讲给年轻人听,这是身为一名剧作家的使命和艺术自觉。
赵冬苓:我年轻时阅读了许多俄罗斯文学,还有欧洲经典的古典小说作品。这些优秀的文学作品滋养并培养了我的审美趣味和人生观、价值观。后来我又大量阅读了哲学、社会学、法律等方面的书籍。这些阅读一方面提升着我的文学基本素养,另一方面培养了我对社会问题几十年如一日的关注。所以我在创作影视作品时,不仅仅把它们当成是“商品”,而是力求在作品里实现个人的表达。而这些表达其实就是我对社会的看法、对人生的思考。我希望用这些对生活的理解和表达,在更多观众中引起共鸣。作为一名编剧,我平时几乎没有什么社交、休闲和节假日。我活着似乎就为了“写作”这一件事,写作是我唯一热爱的事业。就像我总说的,如果我不是在写作,就是在深入生活的路上。比如此前播出的《父辈的荣耀》,创作时我就去了号称“中国冷极”的内蒙古根河采访,见到了那些在林区生活了一辈子的人。改编《红高粱》,我也去山东高密待了一个星期。好像只有到了那个地方,我才能更容易地展开想象。而《北上》的改编则是我近年来感到最困难的一次创作。为了写好这部戏,我阅读了徐则臣的许多小说、文章,去领会他的创作初衷和他对运河文化及两岸民众的理解,在此基础上重新创造了一个今天的世界,改编的难度非常大。在这方面,我早年写小说受到的文学训练起了很大作用。现在我可能仍是中国编剧里面写剧本大纲字数最长的编剧之一。我的一部作品大纲现在基本都在10万到12万字,甚至更多。一部大纲实际上就是一部小说的容量。通过它可以完整地知道剧中的人物关系,每个人物的性格、命运甚至他们的关键台词、对话。有人说影视文学是没有门槛的艺术,但我希望我的作品都是有一定门槛的。因此我一直在摸索的一件事就是,门槛要设多高?一方面让作品有尽可能多的人看,另一方面我也特别反对去迎合、讨好观众。
王丽萍:不同的艺术形式有不同的创作规律。当下参与影视剧创作的有很多都是年轻人,他们的思维非常活跃,视野十分开阔。影视创作的过程就是影视团队聚集起来,营造一个共同的梦想,朝着这个共同梦想出发的过程。这个团队是互补的、开放的。我接触过《繁花》的主创团队,在拍摄期间,他们也不知道作品能不能成功,但他们愿意去学习,愿意把自己的力量带进去,共同见证一个作品的慢慢形成。我们总说,学者和研究人员需要“板凳甘坐十年冷”,要忍受孤独和寂寞,但其实影视剧创作也需要耐得住寂寞。因为有的作品一出来就一炮而红了,但有的作品可能历经千辛万苦的创作,却没有达到预期的效果。我们不能以一部作品的成败论英雄而否认团队付出的努力。其实创作的过程是很重要的,文学在这个过程中发挥的作用是极大的,只要能带给人们真善美,给人以力量,这样的作品都值得去尝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