诗歌作语言的载体,自古至今都在为读者提供着审美情趣、无限的回味,以及想象空间。作为一种古老的文体,诗歌在世界各个语种里都扮演着无法替代的重要角色。《吉尔伽美什史诗》《荷马史诗》《诗经》《万叶集》等,这些诗歌虽年代久远,至今仍是永不减弱的灯塔,照亮着我们。欧洲的十四行、中国的五言七律、日本的俳句短歌川柳等等,诸如此类的定型诗虽然都因时代的变迁被边缘化,但从未中断过自身的延续。我对西方的格律诗和中国古体诗在当下究竟有多少写作者没做过相关统计,单就日语而言,写定型诗的总人数要远远多于现代诗的写作者。诗歌为什么能有如此强大的生命力,或许就在于它是一个民族语言秩序的缔造者,也是一个民族的精神象征,其不可磨灭的神圣性跟诗歌诠释灵魂有直接关系。
就诗歌艺术本身而言,古体诗与现代诗在本质上没有太大区别。前者无外乎受限于各种清规戒律,被规范化;后者则是不受任何束缚的。现代诗(自由诗)自诞生以来,打破了古体诗束手束脚的条条框框,无论是外在形式,还是内在节奏,甚或是表现方法和语言的连贯性等,都没有任何约束。任凭诗人们去自由发挥和恣肆想象,或随手拈来一挥而就,或斟词酌句反复琢磨,去完成一次乘坐文字之舟的精神之旅。
收到电子版《我们是石子》几日后,终于静下心一气读完这本即将付梓的诗集。在阅读中,诗人写作手法的多样化和题材的丰富性引人注目。集中有类似于绝句的五行短诗,简约犀利,直抵诗歌的本质;也有不少直抒胸臆的直观式写作,声情并茂,语言优美亲切;当然也不乏通过暗示或隐喻,呈现独自思考带有现代性的诗篇。读旭恒的诗,遂想起韩愈的“言之短长与声之高下”,也会产生“空里流霜不觉飞,汀上白沙看不见”的感觉。这本诗集可以说全方位展现了诗人婉约、含蓄、直白、爽朗、奔放的性情。虽与旭恒素未谋面,但能够想象出他肯定是一位内心纯净美好、阳光开朗、充满幽默感的人。
旭恒是拥有自己声音的诗人。他在很多诗篇中,都把个人情怀恰到好处地转换成了诗句。说到诗人情怀或诗歌的抒情性,很多诗人谈情色变,以为抒情已经成为过去式。其实不然,任何诗人都无法回避诗歌与情感的问题。诗歌与情感虽是一个古老命题,但是,一首诗中究竟要注入多少诗人的情感才最能传情达意呢?我相信没谁能解释清楚这个问题。我个人觉得,诗歌自古对情感有一个苛刻的适度要求,多则显得滥情和煽情;少则不堪卒读,如同嚼蜡。诗不是修辞机械的组合,亦非空洞感叹,一定程度上它必须体现出诗人的体温、脉动甚至身体气息等。一首诗若读不出情感和情怀,很难想象在读者中的接受度。
诗句时常饿肚皮
用它忍辱负重的身子发话
替诗人歌颂寂寞和洗礼做作
解释呐喊和放声涕泗
它不是诗人灵魂的代言人
只是殁灭后发芽的种子
在湖泊、马路、高山和天空
的飞行中横空出世
诗人总认为每每发表诗
就意味着施舍人间一些诗句
它们用铅字排印在纸上
随后莫名其妙地走向大海
波涛掀起后又抛入沙尘
有时用嘴拱着诗人睡觉的枕头
有时熨帖他大山上疾行的脚
有时……被窝里温柔的
诗句恣意横行,打着花布伞
——《诗句》
这首题为“诗句”的短诗结构独具匠心,颇为巧妙。诗人开门见山地对《诗句》进行了拟人化处理,之后在娓娓道来的叙述里,诗情和意义在诗人的想象中层层递进。作为诗人虚构的一系列举动,跃然纸上的诗人形象既可爱又滑稽,让人忍俊不禁。这首短诗以调侃和反讽的语调生动地描摹出了诗句与诗人的关系,而且带有身临其境的现实感。语言平易,诗意盎然,使这首诗形成了自身的时间范围。更有趣的是,诗人最后落笔在“打着花布伞”这五个字上,将读者带入匪夷所思的世界,以这种形式结尾,为读者留下了巨大的思考和回味的空间。
这本诗集的书名似乎昭示着一个新鲜的寓意:我们每个人都不过是一粒石子,无论大小轻重都有自己的重量,被铺成路或筑成墙构成这个世界。旭恒正是用他的这一粒石子,通过目观耳听,构建了他如此独特美妙的诗歌王国。
(作者系旅日作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