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版:少数民族文艺

他是古老诗歌的孩子

□雷平阳

上个星期,我一直在临沧市的山中奔波。行至阿佤山,在沧源县的班洪、翁丁、班鸽等地,对着森林、悬崖和迷雾发呆时,我都想到了张伟锋——他出生和成长的永德县,在这些森林、悬崖和迷雾的后面,他是类似森林、悬崖和迷雾的孩子,同时还是森林、悬崖和迷雾之下寨子中的火的孩子、木鼓的孩子、歌声的孩子。他的黑脸、小个子、谜一样的方言,可以对应突然出现在我身边的每一个阿佤人。坐在翁丁寨低声诵读创世史诗《司岗里》的那个白发老人对面,中间隔着柴烟缭绕的火塘,我还是能从老人明亮的瞳孔中看见一个样子与张伟锋无异的诗人,正由内向外走出。

他是古老诗歌的孩子。

我阅读张伟锋的诗歌已经有一些年头了,在我的观念中,他是一个寂静但又怀抱着火焰的诗人,佤族的歌诗血统决定了他诗歌古老的抒情气质,而他对现代汉语诗歌的虔信又将他的诗歌引向了冥想与宽阔——在语言、思想、审美等诸多领域,他都将自己的身份确定为一个突围者,试图站在阿佤山上看清整个世界的真实面貌,也试图让自己出自阿佤山的吟唱能感动整个世界。出生于加勒比海地区的诗人德里克·沃尔科特在接受记者采访时说过类似的话:“在我之前没有什么传统,但我在创造传统。”布罗茨基也认为,因为德里克·沃尔科特的存在,加勒比海的圣卢西亚岛(诗人的故乡)就是世界铺开的地方,而不是所谓的世界文明的外围。张伟锋的写作路径与此比较接近,尽管他的地理属性、诗歌认识及其所接受的教育与德里克·沃尔科特截然不同。当然,最大的差异在于德里克·沃尔科特否认传统的存在,而张伟锋尊重并沿袭传统。

阿佤山不仅不是文明之外的飞地,而且在时间的汪洋大海中,它有着自己辨识度很高的族群与文脉的双重源头,那神圣、天然、自成体系的佤山文化传统,在董秀英、袁智中、伊蒙红木、聂勒等佤族前辈写作者的文字中犹如闪闪发光的高远星空,令人神往,在张伟锋的众多诗歌中亦能看见其“布满董棕树和天坑的一座座山巅”,涌动在大地之上的力量感,是如此隐秘、壮阔。尤其是当他以突围者的身份出现在文字中间,将佤山文明与汉语乃至世界文明融汇在具体的书写物象之上,古老的事物因此激变,获得了新鲜的生命力,他的诗歌,特别是他的语言顿时具有了一种“苏醒”与“震响”的异质。

《空山寂》这部诗集,是张伟锋离开佤山之后,在昆明工作期间写下的新作结集而成。生活环境的变化带来了写作中的日常性变异,也遽然激活了他诗人身份中的返乡情结,以及其他有着“突围者”身份背景的诗人诗作中少见的自省与自觉,语言愈发净洁,思想力与想象力更为沉雄。阿佤山在诗歌中若隐若现,一如乡愁在夏天的烈日之下漫漶和燃烧。这本诗集的出版,是佤族文学的重大收获,也是云南文学“异质之美”的一种体现。

(作者系云南省作协副主席)

2024-04-03 □雷平阳 1 1 文艺报 content74122.html 1 他是古老诗歌的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