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出生在佤山,成长在佤山,然后往外走,步履不停,直到越走越远,外界的声响越来越喧嚣,时常会干扰我的判断和心性,我才猛然地发现,我心里的牵挂越来越多、越来越重。而它们,都无一例外地指向我的故乡——佤山。直到这个时候,我才深刻地意识到:佤山,始终是我写作的根脉。这一点,回溯我的文学创作历程,可以被白纸黑字清晰地证实。
我喜欢在佤山游走,那种得意和自在,让人如醉如痴,所以,只要得空,我就会朝广袤的空山走去。有一天,大约是在一个夕阳只剩余光的时辰,长途跋涉的我回到了久违的佤山。我看见山之谷有淡淡的雾气飘动,山之巅有金黄的太阳覆盖翠绿的林木,迎面而来的轻风落在满是风霜的脸上,每一个从身边路过的人都闪耀着和善的笑容。那时那景那情,让我深刻地意识到,我的心在佤山,我的文学世界由此来画同心圆。
我常会和一些不写诗的年轻朋友谈论我的诗歌,也会和他们谈论我的人生。有时是只言片语,上句不接下句的漫谈;有时是前后连贯的完整呈现。重复次数多了之后,我时常发出这样的感叹:之于他们而言,我就像是一个穿越时空而来的人。即便他们从年龄上并不比我小几岁,但我的这些经历无论是从故事的内容,还是从时代的背景来看,着着实实是异于他们存在的时间和空间。这些像梦境一样的经历的故事片段、瞬间感悟、人生经验、哲学思考等,我从未对写作的朋友,特别是写小说的朋友们讲起,有一些被我移植、组装、幻化到了我的诗歌之中,很显然,诗集《空山寂》里就有不少这样的痕迹,但它不是网状的面,而是佤山背景统领之下的密集散射。
“空山寂寂,何以养心/空山寂寂,何以存神”,诗集《空山寂》以佤山为中心,向外推开和铺陈“我的世界”。于我而言,这部诗集有它的特殊意义。从2003年写下第一行诗至今,转眼已是20年。在这些时间里,我经历了很多人生的重大事件,既是主动向前,也是被动成长,它们的交互作用,使我成为了今天的我,写出了今天的诗。为了这部诗集,我付出了很多的时间、精力和情感,每一次翻开它,都是在艰难地面对自己。这种面对,是被完成的我与肉身的我之间的对话、博弈、抗争,我既会被某次会面中伤,也会因某次交锋而得到境界的飞升。
我喜欢王国维的《人间词话》,对他的境界之说深以为然,所以,在写作诗歌这件事上,我很少俯身技术、技巧的探寻与雕琢,却很在意生命情感、人生境界的获得与拔高。我以为,胸有空山是一种澄明,心能寂静是一种境界,所以,把这部诗集命名为《空山寂》。诗集分为“寂然录”“慰藉书”“孤影集”“空山赋”四卷,主要以佤山为宏大背景,关注山川草木、自然万物,聚焦人的精神世界图谱,对人类世界的焦虑与冲突、表象与内在进行整体的观察和广泛的思考。我觉得,这部诗集比我之前所写的要沉、要稳、要重,应该是一部多年之后自己仍会回味的作品。
诗集《空山寂》更多的是处理个体与世界的关系,这仅仅是因为觉得自己尚不具备处理整体与世界的关系。不过,好在以小切口、微视角进入诗歌,或许能更好地获得生命的气息和质地。整体由个体构成,无数的个体叠加、累积,会最大限度地靠近整体,或许这也就间接地完成了整体与世界的关系处理,间接地使整体完成了气血的注入和贯通。从这个角度来说,诗集《空山寂》也处理了整体与世界的关系,既有内敛性,也有向外行走的延展性。
我喜欢哥伦比亚作家马尔克斯,他讲述故事的方式、使用的语调,我都比较喜欢,甚至隐隐觉得,他笔下的拉丁美洲和佤山存在着某种相似的地方。马尔克斯曾说,他的《枯枝败叶》的核心人物是孤独的,《没有人给他写信的上校》的人物是孤独的,《恶时辰》里的那个镇长是孤独的,而他的《百年孤独》和《族长的秋天》所聚焦的主题也是孤独。孤独,使马尔克斯感觉到长久和永恒。在诗集《空山寂》中,我亦选择和触碰了孤独、孤寂这个主题,并作了横向和纵向的开掘与捶打。在我的观念和认知里,这种孤独、孤寂只是存在,它不关乎积极和消极,它是看清世界真相的一个途径,也是突围者突出重围的修炼场。
我的心,在佤山;我的世界,从佤山向外铺开。我时常在落日时分,面对线条起伏的佤山,由远及近,看见的满是树木,由近及远,看见的满是空山。在佤山的滋养下,我听见心的声音,我的心变得实沉。空山寂寂,我不悲不喜。感谢佤山、感谢诗歌,是它们给了我光,让我遇见一切美好的事情,拥有了不同质地的生命情感,让我一点一点地获得参悟人生的智慧。